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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


  「那你到底要幹什麼呢?」他口氣隨和地問道,「你們那裡把什麼都混淆在一起,政治謊言和真情實感相混雜,別人很難分辨真偽。」

  「要是你們不動輒就譴責我們搞陰謀詭計,那你們還是可以分辨得更清楚一些的。你們好像總是以為共產黨只為自身謀利益!你記得1946年吧,我們為克利斯迪諾·加爾西亞出面干涉,可別人卻譴責我們不可避免地要把他往斷頭臺上推。如今我們保持沉默,你又對我說:『你們可沒有做過什麼大事。』」

  「你別生氣。」亨利說,「你好像變得特別愛動氣。」

  「你不知道,到處都被人懷疑!最終真弄得您惱火透了!」

  亨利恨不得回他一句:「這是你們自己的錯。」可嘴裡沒有說什麼,他覺得自己沒有權利擺出那種膚淺的高人一等的模樣。說實在的,他已經不再記恨拉舒姆。有一天拉舒姆曾在紅酒吧對他說過:「我寧願忍受一切而不願離開黨。」他覺得與涉及的利益相比,他自身是無足輕重的,可他為什麼更加重視亨利的價值呢?在目前的情況下,友誼自然談不上了,但是,沒有什麼可以妨礙他們一起工作。

  「聽著,我巴不得與你一起工作。」亨利說道,「我並不認為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但總可以試一試。」

  拉舒姆臉色變得晴朗起來:「我可以告訴拉福利你一定會同意的?」

  「是的。可你們都有哪些打算,給我詳細說一說。」

  「咱們一起討論吧。」拉舒姆說。

  「瞧。」亨利思忖,「這再一次得到證明,每做一件正經事都必定要擔負起新的義務。」他於1947年撰寫了社論,這不可避免地迫使他寫了《警覺》上的那篇文章,這篇文章又推著他去組織那個委員會。他又被死死地夾住了。「可這不會持續多久,」他暗暗在想。

  「您該上床睡覺了,看你精疲力竭的樣子,」納迪娜不高興地說。

  「我是乘飛機旅行累的,」安娜以抱歉的口吻說道,「再說還有時差。我昨天夜裡睡得很不好。」

  工作室裡看似洋溢著快樂的氣氛。安娜頭天回到家裡,納迪娜到小院子裡採摘了各式各樣的鮮花,把屋子裝飾成一個花的天地。可實際上誰也不開心。安娜突然蒼老多了,無度地喝威士忌。最近這些日子一直精神振奮的迪布勒伊也顯得憂心忡忡,無疑是由於安娜的緣故。納迪娜多多少少都在賭氣,她還一邊織著一件鮮紅色的東西。亨利介紹的情況更使夜晚佈滿陰雲。

  「那怎麼了?算完了?」安娜問道,「再也沒有任何希望搭救那些人了?」

  「我看不出有什麼指望。」亨利答道。

  「傳說議會要把這件事拖下去,拖得它不了了之。」迪布勒伊說。

  「要是旁聽了議會會議,您也會感到吃驚的。」亨利道,「我覺得自已經受得住,可有的時候,我真恨不得去殺人。」

  「是呀,他們是挺狠的。」迪布勒伊說。

  「那都是些政客,我並不感到奇怪。」安娜說道,「我難以理解的是,就總體而言,人們的反應如此淡漠。」

  「正是由於這個原因,那些人才無動於衷呢。」亨利說。

  熱拉爾·巴杜洛和其他律師來到了巴黎,下決心鬧個天翻地覆。委員會盡最大努力為他們提供了幫助,可他們卻遇到了普遍的無動於衷的態度。

  安娜看了看迪布勒伊:「您不覺得這讓人洩氣嗎?」

  「不,」他回答道,「這只是證明了行動是不可能倉促發起的。大家是從零開始,那顯而易見……」

  迪布勒伊進入了委員會,可對委員會的事情不怎麼過問。這件事令他感興趣的一點,就是他又開始接觸政治。他報名加入了「自由戰士」運動,他參加了該運動的一個集會,過幾天還要去。他沒有要求亨利跟他走,再也沒有提起週刊的事,可不時漏出一句或多或少經過掩飾的責備的話。

  「不管倉促還是不倉促,反正眼下任何行動都毫無結果。」亨利說。

  「這是您說的。」迪布勒伊道,「如果我們身後有一個組織完備的群體,有一份報紙,有資金,那就很可能成功,激起公眾輿論。」

  「這可不一定。」亨利說道。

  「不管怎麼說,您也知道當機會降臨時,如果想要獲得行動的成功,那事先就得有所準備。」

  「對我來說,機會決不會降臨。」亨利道。

  「算了吧!」迪布勒伊說道,「您說什麼您和政治都已經完了,真讓我感到好笑。您跟我一樣,政治搞得太多了,不可能不再去搞。您一定會重新被夾進去。」

  「不會的,因為我就要退避三舍了。」亨利樂呵呵地說。

  迪布勒伊兩眼閃亮:「我跟您打個賭:您決不可能在意大利呆上一年。」

  「我來打這個賭。」納迪娜連忙說。她向她母親轉過身去:「你覺得怎麼樣?」

  「我不知道。」安娜回答說,「這要看你們在那邊過得到底怎樣,是不是開心。」

  「您怎麼覺得我們在那兒會不開心呢?你見到那座房子的照片了吧?那座房子難道不漂亮嗎?」

  「它看去十分漂亮。」安娜答道。她突然站起身來:「對不起,我困了。」

  「我陪你一起上樓。」迪布勒伊說道。

  「今天夜裡儘量好好睡。」納迪娜親了親母親,說道,「我向你發誓,你的臉色可真太難看了。」

  「我一定能睡著的。」安娜說。

  等她一帶上門,亨利便搜索著納迪娜的目光:「真的,安娜神色太疲憊了。」

  「既疲倦又陰沉沉的。」納迪娜忌恨地說,「要是她真的那麼捨不得她的那個美國,那留在那兒不就得了嘛。」

  「她沒有跟你講過那邊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亨利問道。

  「瞧你!她那人就愛搞得玄玄乎乎的。」納迪娜說道,「再說,對我嘛,誰也不會告訴什麼的。」

  亨利好奇地打量著她:「你跟你母親的關係可真怪。」

  「為什麼怪?」納迪娜一副被惹怒的神態說道,「我很愛她,可她經常惹我生氣。我猜想她也是處於同樣的情況。這沒有什麼稀奇古怪的,家庭關係就是這種樣子。」

  亨利沒有多說,可這始終讓他感到吃驚。母女倆為了對方不借獻出自己的生命,可兩個人之間卻總有點兒什麼不合拍。每當她母親在場,納迪娜就顯得好鬥、固執得多。繼後的日子裡,安娜儘量顯得歡快些,納迪娜的眉頭也就舒展開了。但是總覺得一場暴風雨時刻都可能出現。

  這天上午,亨利在房間裡看見她倆滿面笑容,手挽手走出院子;兩個小時後,當她們穿過草坪回家時,只見安娜拿著一個笛形麵包,納迪娜拿著報紙,倆人好像爭吵過似的。

  吃午飯的時候到了。亨利收拾起紙筆,洗了洗手,下樓來到起居室。安娜神色茫然地搭著一把椅子的邊沿坐著,迪布勒伊正在讀《希望週刊》,納迪娜站在他身邊盯著他看。

  「你們好!有什麼新鮮事嗎?」亨利向大家一一微笑,問道。

  「哼!」納迪娜指著報紙說。「我希望你去砸朗貝爾那小子的腦袋。」她生硬地又補充了一句。

  「啊!又開始了,朗貝爾又污蔑我了?」亨利笑盈盈地問道。

  「要是他只污蔑你也就算了!」

  「瞧瞧。」迪布勒伊把手中的週刊遞給亨利,說道。

  文章題目為:《他們的自畫像》。首先,朗貝爾再次對迪布勒伊施加的不良影響表示遺憾。想當年亨利才華橫溢,如今江郎才盡,這完全是迪布勒伊之過。接著,朗貝爾以荒誕之手法斷章取義、東拼西湊,介紹了亨利的小說的故事梗概。他無中生有,以提供此書的要點為藉口,有選擇地透露了亨利、迪布勒伊、安娜和納迪娜的私生活的許多細節,真真假假,使他們顯得面目可憎而又滑稽可笑。

  「多混帳!」亨利道,「我記得那次就我們與金錢的關係進行的談話,他竟然從中編造出了這段如此卑鄙的文字:《左派特權階層的虛偽》。多麼混帳的小子!」他又咒駡道。

  「你就不把它給我看看?」納迪娜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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