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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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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到時,」威利遺憾地說,「那裡的人一點兒也不喜歡我們。」 「對,我們很快被人討厭。」伯特說,「我們的所作所為就像是野蠻人。」 「那是肯定的。」劉易斯說道。 「本來是可以避免的,只要紀律嚴一點……」 「您以為絞死的人還不夠多嗎?」劉易斯口氣激烈地問道,「就知道把他們一個個往戰爭的虎口裡填,可他們稍一違紀就把他們絞死!」 「絞死的人太多了,這我同意。」伯特說,「可問題正在於此:一開始沒有採取必要的措施。」 「什麼措施?」威利問。 「啊!要是他們一開始談論起他們的戰爭來,那我們就別想有個完!」多蘿茜說。 三個人的臉上閃現出興奮的神色,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他們對法國抱有不可懷疑的好感,可對自己的國家卻沒有一丁點兒好意。聽著他們的談話,我心裡並不舒服。他們談論的是他們的戰爭,我們只不過是一種荒唐可笑的藉口而已。他們對我們具有負疚心理,就好像一個男人面對一個弱女子或一個走投無路的野獸可能會產生的良心上的不安。他們用我們的歷史製作了一個個蠟人神話。等他們好不容易靜下來,伊夫琳聲音懶洋洋地問我: 「現在巴黎怎麼樣?」 「處處都是美國人。」我答道。 「這好像並不讓您高興嘛?」劉易斯說,「多麼無情無義的民族啊!我們讓他們喝足了奶粉,灌夠了可口可樂,到處都開著我們的坦克,可卻不拜倒在我們的腳下!」他哈哈大笑起來:「希臘、中國、法國,我們援助啊,援助,太傻了。那都是些不講實際的民族。」 「您覺得這可笑嗎?」多蘿茜咄咄逼人地問道,「多迷人的幽默!」她一聳肩膀:「等我們向全地球投放了原子彈,劉易斯還會開幾個黑色的玩笑,讓我們好好開開心的。」 劉易斯樂呵呵地看著我:「遇事笑總比哭好,這不是一個法國人說的嗎?」 「現在的問題不是哭還是笑,而是要行動。」多蘿茜說。 劉易斯遂換了一副面孔:「我投票贊成華萊士,我為他說話。您還要我再做什麼?」 「您知道我對華萊士的看法。」多蘿茜說,「那個人永遠也建不成一個真正的左派政黨,他只不過給那些需要以廉價買回良心安寧的人用作了托詞。」 「我的上帝!多蘿茜,」威利說道,「一個真正的左派政黨,並不是劉易斯或我們中間的哪個人可以創立的……」 「但是,」我說,「與你們持同樣看法的人為數眾多,你們就沒有辦法組成一個團體?」 「首先,我們的人越來越少,」劉易斯說,「其次我們都是被孤立的。」 「特別是您覺得冷嘲熱諷要比試圖做點事適意得多。」多蘿茜說。 劉易斯這種不動聲色的冷嘲熱諷也時常令我氣惱。他頭腦清醒,具有批評的目光,有時甚至憤世嫉俗,但是,他譴責美國的那種種缺陷與惡疾,在他身上一應俱全,而且緊密相聯,就像病人與病魔,流浪漢與污垢一樣密不可分。正因為這一原因,我才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他本人就是一個同謀犯。我突然想起他總責怪我沒有把他的國家當作自己的國家,可他自己卻決不在我的祖國紮根。這明明是一種狂妄自大。「我決不成為一個美國女人!」我在心底抗議。他們繼續爭論不休,我有趣地在一旁捉摸這個義憤填膺的科萊特·博多施到底是從哪兒闖入了我的心底。 伯特又開車把我們送回住處,劉易斯溫情脈脈地把我摟在懷裡:「這一天您過得愉快嗎?」 他這副溫柔的笑臉向我暗示了該怎麼回答,可我心情到底如何,沒有誰會感興趣。 「十分愉快。」我答道,緊接著又說了一句,「多蘿茜多麼咄咄逼人!」 「她很不幸。」劉易斯說道,思慮片刻:「弗吉尼亞、威利、伊夫琳都不幸。您和我差不多還算自在,真是莫大的幸運。」 「我並不太自在。」 「您也有不自在的時刻,誰都一個樣。可這並不常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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