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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我們默默無語地穿過了公園。他的這一解釋絲毫沒有解開我心中的疑團。惟有一點是顯而易見的:劉易斯抱有敵意。可這股敵意源自何處?他的敵意太強烈了,不會給我以解答,再問他也無濟於事。

  「我們去哪兒?」劉易斯問。

  「隨您。」

  「我不知道。」

  「我也是。」

  「您對今晚似乎已經有了計劃嘛。」劉易斯說。

  「沒有特別的計劃。」我說,「我想咱們可以去一個安安靜靜的小酒吧,好好談談。」

  「如此強求,怎麼談得起來呢。」他氣惱地說。

  「那就去『聯誼咖啡店』聽爵士樂。」我說。

  「您這一輩子聽爵士樂還沒有聽夠?」

  我氣得面紅耳赤。

  「行,那就回去睡覺。」我說。

  「我不困。」劉易斯一副無辜的神態說道。

  他鬧著對我盡情逗弄,但毫無友好的表示。「他是存心掃今晚的興,他是故意把一切都搞砸!」我憤恨地在想。於是我開口冷冷說道:

  「那就去『聯誼咖啡店』,既然我想去,而您什麼都不想。」

  我們叫了一輛出租車。我回想起了一年前劉易斯跟我說過的那句話:因為他自己的過錯,他跟誰都合不到一塊兒。確實如此!他與泰迪、費爾頓和默裡處得好,這是因為他很少與他們見面的緣故。可是一種共同的生活,他無法容忍很久。他曾經瘋狂地愛過我,可如今愛情在他看來已經是一種束縛。我再次氣得喉嚨發幹:這反倒成了一種慰藉。「他可能早就頂見到現在發生的一切。」我暗暗思忖,「他不該讓我從精神到肉體整個兒陷入到這樁荒唐事中去。他沒有權利像現在這樣行事。如果我對他是個累贅,那該明說。我可以回到巴黎去,我時刻準備回去。」

  樂隊正在演奏杜克·埃靈頓的一支曲子,我們要了威士忌。劉易斯有些忐忑不安地打量著我:

  「您傷心?」

  「不。」我說,「不傷心。我生氣。」

  「生氣?您生氣時顯得可真平心靜氣啊。」

  「您別看錯了。」

  「您在想什麼?」

  「我想如果這事成了您的負擔,您只要明說一聲。我明天就可以乘飛機回巴黎去。」

  劉易斯淡然一笑:

  「你提出的事可嚴重了。」

  「我們倆每次出門,好像您都受不了似的。」我說道,「我猜想您這種態度的關鍵在於:您跟我在一起呆煩了。那我還不如走。」

  劉易斯搖搖頭:

  「我跟您在一起不煩。」他聲音嚴肅地說道。

  我內心的憤怒來得快去得急,我重又感到毫無勇氣。

  「那是怎麼回事?」我問道,「總有什麼事吧,到底是什麼?」

  出現了片刻沉寂,劉易斯說道:

  「就算是您時不時惹我生點兒氣的緣故吧。」

  「我完全意識到了這一點。」我說,「可我想知道為什麼。」

  「您跟我解釋過愛情對您來說並不是一切。」劉易斯突然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就算是這樣,可您為什麼非要強求愛情對我就是一切呢?我想來紐約,來看看朋友,就使您生氣。看來只有您自己一個人才重要,其他一切都無足輕重,難道非得我把我的整個生命都獻給您,而您的生命不用作出任何犧牲!這不公平!」

  我緘默不語。這番責備充滿多少惡意,多少矛盾!可問題的關鍵不在這裡。在這個夜晚我第一次瞥見了一絲亮光,可它絲毫不給人以慰藉。

  「您錯了。」我喃喃地說道,「我沒有強求任何東西。」

  「噢!不對!您高興走就走,高興來就來。可只要您在這兒,我就得保證您幸福美滿……」

  「不公平的是您。」我說道,聲音氣得卡在喉嚨眼裡。突然間,我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劉易斯之所以怨恨我,是因為我拒絕與他永遠呆在一起。來紐約逗留,與默裡的種種計劃,全都是報復行為!

  「您怨恨我!」我說,「為什麼?根本就不是我的過錯,您心裡完全清楚。」

  「我並不怨恨您。我只是想要求得到的不應該多於付出的。」

  「您怨恨我!」我又說了一遍,兩隻眼睛絕望地看著劉易斯:「可是,當我們在奇奇卡斯特南戈談那個問題時,我們意見是一致的,您對我表示理解。後來怎麼又變了?」

  「沒變。」劉易斯說道。

  「那是怎麼了?您說過如果我不是那樣的話,您還不會那麼愛我。您說我們倆都幸福……」

  劉易斯一聳肩膀:

  「我說的都是您想讓我說的。」

  我重又感覺到迎面被人搧了一記耳光。我含糊不清地問道:

  「這是怎麼回事?」

  「我有許許多多別的事情想對您說,可您當時高興得流出了熱淚,這馬上就封住了我的嘴。」

  對,我想起來了。爐火劈啪作響,我雙眼噙著淚花。確實,我當時迫不及待地倚在劉易斯的肩頭落下了歡樂的淚水,是我逼他的,這不假。

  「我當時多麼害怕!」我說,「我多麼害怕失去您的愛!」

  「我知道,您當時一副驚魂落魄的樣子,這也堵住了我的話。」劉易斯說,接著忌恨地補充了一句:「可當您明白了我會按照您的意願行事時,您是多麼輕鬆!至於其他,您根本就無所謂!」

  我咬著嘴唇。這一次我無論如何不能哭。然而,落到我身上的事情是多麼可怕。爐火,地毯,擊打著窗玻璃的雨點,身著潔白浴衣的劉易斯。所有這些記憶都是虛假的。我重又看見了自己依偎在他肩頭哭泣,我們永遠結合在一起,可結合的只有我自己。他說得對,我應該關心關心他心裡想些什麼,而不該只是滿足於從他嘴中掏出的空話。我是個膽小鬼,自私而怯懦。我受到了懲罰。我鼓起了身上的全部勇氣,現在我再也不能回避了。

  「要是我當時不哭,您會說些什麼?」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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