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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您沒有預先告訴他們您在7月份之前沒有空嗎?不能把一切事情都推到7月份以後嗎?」

  「7月份是個不吉利的月份,要等得等到10月才好:可太遲了。」劉易斯煩躁地補充道:「我吊在那些出版商的鉤子上過日子已經四年了。要是他們一心想要撈回本錢,我可沒有法子阻攔他們。我也一樣,如果想繼續寫我喜歡的東西,我也需要錢。」

  「我理解。」我說。

  我理解,然而我心裡卻感到一片空虛,真奇怪。劉易斯又笑了起來:

  「可憐的高盧小丫頭!只要不遂她的心願,她就這麼一副可憐樣!」

  我臉霍地紅了。確實,劉易斯從來就是想讓我高興。他就這一次關心一下自身的利益,我不該有被耍弄的感覺。他無疑覺得我自私自利,所以他的話聲才有點兒咄咄逼人。

  「這是您的過錯。」我說,「您太寵我了。」我嫣然一笑:「噢!在紐約城一起散散步挺美的。」我說道,「只是一想到要改變我們的計劃,我精神上有點兒受不了,況且您事先都沒有打聲招呼。」

  「那要怎麼對您說呢?」

  「我一點兒也不埋怨您。」我樂哈哈地說,用目光詢問著劉易斯:「他們在第一次來信中就對您發出邀請了嗎?」

  「對。」劉易斯說。

  「您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我知道您聽了會掃興的。」劉易斯答道。

  他那笨拙的神態使我心裡發軟,現在我方明白他當時回信為何那般艱難,他是想儘量使我們的墨西哥之行能善始善終,而且打定主意,非要達到目的,從而認為沒有必要引起我的不安。可惜他失敗了。於是他現在便又盡力顯出一副萬般無奈的樣子,我的惋惜感有點兒惹他生氣。他這人寧願氣呼呼的,也不願愁眉苦臉,我理解這一點。

  「您完全可以告訴我,我並不那麼脆弱。」我滿懷柔情地對他微微一笑:「我瞧您太寵我了。」

  「也許。」劉易斯說。

  我心裡又一次感到慌亂。「我們要改變這種情況。」我說,「等到了紐約,由我來滿足您的一切心願。」

  他笑著看了看我。

  「真的?」

  「對,真的。輪流嘛。」

  「那好,別等到去紐約了,現在就開始。」他抓住我的肩膀:「來遂遂我的心願吧。」他有點兒挑釁地說。

  我第一次在把嘴送給他的同時心裡在想:「不行。」可是我向來沒有說「不」的習慣,我不會說。要不費力氣就改變這種習慣為時已晚。當然,也有過那麼兩三次,我嘴裡說「好」,可心裡並沒有真正產生欲望。儘管如此,一般來說,我的心總是默認的。可今天情況迥然不同。劉易斯話中有著一股子蠻橫的味道,我聽了感到氣惱。過去,他的言談舉止從來沒有引起我的不快,因為那就像他的欲望、情趣與他的愛一般自然;今天,當我投入這番普普通通的親昵行動時,心裡彆彆扭扭的,覺得古怪、淺薄、失禮。我同時也注意到了劉易斯沒有對我說:「我愛您。」他上一次可是什麼時候說的?

  繼後的日子,他一直沒有說過這句話,嘴裡只掛著紐約。他在1943年去歐洲前在那兒呆過一天,如今迫不及待要故地重遊。他希望能在那兒見到幾位芝加哥的舊友;還指望許許多多其他東西。未來與過去在劉易斯的眼裡比現在要重要得多;我就在他的身邊,而紐約遠隔千里,然而卻是紐約城牽掛著他的心。對此我並不太痛苦,可他那副快樂的勁頭不禁使我黯然神傷。難道他一點兒也不留戀我們耳鬢廝磨的時光?往事歷歷在目,類似的情況經歷得太多了,我真擔心他已經對我感到厭倦;也有可能他對這種生活已經習以為常了。

  紐約天氣炎熱。滂沱的夜雨結束了。一大早,天就開始燃燒。劉易斯早早離開了旅館,我獨自在排風扇的轟鳴聲中昏睡。我讀了點東西,洗了幾次淋浴,寫了幾封信。到了6時,我稍事打扮,便等待著劉易斯。他在7點半鐘回到旅館,一副興奮的樣子。

  「我又遇見了費爾頓!」他對我說。

  這個費爾頓,他跟我談了不少,此人夜裡當擊鼓手,白天開出租汽車,整天整夜吸毒;他妻子幹街頭拉客的營生,和他一起吸毒。由於嚴重的健康原因,他們夫婦倆離開了芝加哥,劉易斯不知道他們的確切地址。跟他的經紀人和出版商談畢後,他便開始尋找他們的蹤跡,幾經周折,終於在電話裡與費爾頓接上了頭。

  「他在等著我們。」劉易斯說,「他要領我們去看看紐約城。」

  我更喜歡與劉易斯獨自消受夜晚,可還是激動地說:「見識見識紐約城,我挺高興的。」

  「以後他還會帶我們去許多沒有他便無法發現的地方。那些地方,您的那些精神分析專家朋友肯定沒有給您展現過!」劉易斯快活地說。

  外面,天氣潮濕悶熱。在費爾頓的那間小頂樓上就熱上加熱了。費爾頓身材高大,但臉色蒼白,他使勁搖晃著劉易斯的雙手,笑得很開心。實際上,他並沒有讓我們領略紐約城的多少東西。他妻子把兩個小夥子領到了家中,還帶了許多罐啤酒。他們一罐接著一罐地喝著酒,一邊議論著一些我素不相識的人物,這些人有的剛剛被投入監獄,有的不久就要出獄,有的正在四處尋找上下打點的辦法,有的已經找到後門。他們還談論販賣毒品以及在本地警察身上需要花多少錢等一些事情。劉易斯聽得十分開心。接著我們去第三大道的一家小酒店吃了豬排,然後他們又繼續長時間地談天說地。我實在厭倦,感到十分沮喪。

  後來幾天,我的心境一直不好。有一點我絕沒有看錯,一到紐約城,劉易斯便感到了幾分失望。他不喜歡這兒的人們強迫他接受的生活方式,討厭那些時髦的社交活動和宣傳廣告。他毫無興趣地去參加午宴、晚會、雞尾酒會,回來時更是悶悶不樂。我自己也不知如何是好。劉易斯有氣無力地建議我陪他參加活動,可今年,毫無結果的相聚我並不感興趣,甚至連與舊友重逢也不樂意。我獨自漫步街頭,心裡很不踏實;天氣酷熱,腳下的柏油在融化,我不一會兒便渾身是汗,為劉易斯而感到煩悶。最糟糕的是當我們相聚時,也提不起快樂勁來。劉易斯討厭說那些令人厭倦的聚會活動,而我又沒有任何東西可談。於是倆人便去影院,還看了一場拳擊比賽和一場棒球比賽,而且費爾頓也經常陪我們一起前往。

  「您對費爾頓沒有多少好感,是嗎?」有一天劉易斯問我。

  「主要是我對他沒有什麼可說的,他對我也一樣。」我說道,兩隻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劉易斯:「您最好的朋友為什麼不是扒手就是吸毒者,要麼就是拉皮條的?」

  劉易斯一聳肩膀:「我覺得他們一個比一個有趣。」

  「您從來就沒有產生過吸毒的欲望?」

  「噢!沒有!」他匆忙說,「您很清楚,對所有危險的東西我都喜歡,可敬而遠之。」

  他是在打趣,可說的是實話。凡是有危險的、無節制的或不合乎常理的東西都讓他著迷;可他卻打定主意不冒險、有節制、合情合理地生活。正是這一矛盾常常使他焦慮不安、猶猶豫豫。他對我的態度中莫非也有這種矛盾的表現?我忐忑不安地暗暗自問。劉易斯曾經無所顧忌、狂熱地愛過我。他現在是否追悔莫及?反正我再也不能欺騙自己,近段時間來他變了。

  這天晚上,他進房間時顯得格外高興。下午他為一家電臺錄了答記者問,我擔心情況再糟不過了,沒料到他樂呵呵地親了我:

  「趕快修飾一下!我要與傑克·默裡共進晚餐,您跟我一道去。他渴望與您結識,我也希望您與他認識一下。」

  我沒有掩飾失望的心情:「今天晚上?劉易斯,難道再也不能就您我倆人在一起度個夜晚?」

  「我們早早就與他告辭!」劉易斯說道。他掏出皮夾克口袋中的東西,放在桌上,從衣櫥中拿出那套新的衣服。「對一個作家產生好感,這事可不常有。」他說,「如果我說默裡准能惹您喜歡,您可以相信我。」

  「我相信您。」我說。

  我坐在梳粧檯前,又打扮起來。

  「我們是去中央公園的露天餐廳吃晚飯。」劉易斯說,「據說那地方十分美麗,吃得也極好。您覺得怎麼樣?」

  我微微一笑:「我說呀,要是我們倆能早點騰出身來,那就再好不過了。」

  劉易斯一副遲疑不決的神態望著我:「我多麼想讓默裡惹您喜歡。」

  「為什麼?」

  「啊!我們確實已經制定了自己的計劃!」劉易斯聲音快活地說,「可無論如何得讓他惹您喜歡,不然就不行了!」

  我目光不解地詢問著劉易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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