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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目前,革命解放聯合會等於零。」亨利說,「《希望報》決不會變成反共派,請相信我。」

  他們一時默默地相互打量著。

  「我立即召集委員會開會。」迪布勒伊最後說,「若委員會同意我的意見,我們將公開對您進行批評。」

  「它准會同意的。」亨利說道,向門口走去:「批評我吧,我會對你們作出回答的。」

  「你再考慮考慮。」迪布勒伊說,「您要採取的行動,叫做背叛。」

  「早就全部考慮過了。」亨利說。

  他穿過前門,關門離去。也許他從今再也不會踏進這個家門。

  斯克利亞西納和薩瑪澤爾在報社焦灼不安地等待著他。他們無法掩飾自己的滿意心情。可當亨利對他們宣佈他決定不受任何干擾,親自撰寫有關集中營的文章時,他們有些失望。亨利態度強硬,要麼他自己寫,要麼就算了。斯克利亞西納還試圖討價還價,可薩瑪澤爾很快說服了他。亨利遂動手撰寫文章。他以材料為依據,大致描述了蘇聯的懲戒制度,強調指出了這種制度的醜惡實質,但他還是十分謹慎地指出了,一方面蘇聯的錯誤絕對不能當作社會主義弊端的藉口,另一方面,集中營的存在,這要譴責的是某種政策,而不是整個制度。

  在一個遭受最嚴重的經濟困難的國家裡,這些集中營無疑代表著一種最簡單的解決辦法,人們有權利希望這些集中營能消滅。因此,所有把蘇聯看作希望的化身的人們和共產黨員本身都必須行動起來,使集中營得以取消。公開集中營的存在這一事實本身就已經使局面有所改變,正是為此,亨利才勇於執言。保持沉默是一種失敗主義和怯懦的表現。

  文章在第二天早上發表了。朗貝爾表示極為不滿,亨利感到編輯部裡爭論激烈。晚上,一位特派員送來了斯克利亞西納的信,革命解放聯合會開除了佩隆和薩瑪澤爾,該聯合會從此與《希望報》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並譴責他們利用那些只有對斯大林制度作出總的評價後才能作出判斷的事實為反共宣傳服務。不管其真正的影響如何,在今日,共產黨仍然是法國無產階級的惟一希望,如果誰要詆毀共產黨,那就是作出了抉擇,公開為反動派效勞。亨利立即擲筆給予回擊,他譴責革命解放聯合會屈服於共產主義的恐怖,背叛了它原來的綱領。

  「我們怎麼會走到這一步?」第二天,亨利買了《希望報》,不禁帶著幾分驚愕自問道。他無論如何也不能使自己的目光從報紙的頭版移開。他執的是一種觀點,迪布勒伊是另一種觀點。過去在私下也曾有過爭執,有過不耐煩的舉動,可突然間,這兩欄充斥著辱駡聲的文字白紙黑字並列在公眾的面前。

  「電話在不停地響。」當他5時許走進報社時,女秘書對他說,「有一個叫勒諾瓦的先生說他6點來。」

  「您到時讓他進來吧。」

  「您再看看這些信件,我還沒有分好類呢。」

  「噯,這件事激起了人們的情緒!」亨利邊想邊在辦公桌前坐了下來。第一篇文章前一天才見,可現在就已經收到一大堆讀者來信,有的表示祝賀,有的惡意辱駡,有的感到驚愕。還有一封伏朗熱的快信:「親愛的老朋友,緊握您的手。」朱利安也向他祝賀,那種典雅的文筆完全出乎意料。令人不快的是所有的人都認為《希望報》就要成為《費加羅報》的翻版,因此有必要澄清事實。亨利抬起頭。辦公室的門開了,波爾站在他的面前。她穿著一件舊裘皮大衣,臉上情緒顯得很不好。

  「是你呀?發生什麼事了?」亨利問道。

  「我正來問你呢。」波爾說道,把這一期的《希望報》往桌上一扔。「發生什麼事了?」

  「呃,在報紙上都說清楚了。」亨利說道,「迪布勒伊不願讓我發表這些關於集中營的文章,可我還是發了,於是我們倆便崩了。」他不耐煩地補充道,「我本來準備明天吃中飯時把一切告訴你的。你為什麼今天就來了?」

  「打擾你了?」

  「見到你很高興。可我正在等勒諾瓦,他說到就到。我要做的事情很多。明天再對你細談吧:這事又不那麼急。」「急,很急。我需要瞭解情況。」她說,「為什麼會鬧崩了?」

  「我剛才已經跟你說過了。」他勉強微笑道,「你應該感到高興,你早就希望這樣了。」

  波爾以關切的神情看了看他:「可為何現在鬧崩?誰也不會因為對一件政治上的麻煩事觀點不一致就和一位有十五年友情的朋友鬧翻。」

  「可這已經發生了。實際上,這件不愉快的事事關重大。」

  波爾的面孔沉了下來:「你沒有跟我說實話。」

  「我向你發誓是實話。」

  「你早就什麼都不跟我說了。」她說,「我想我已經猜出了到底是為了什麼。正是因為這樣我才來跟你談談,你必須重新信賴我。」

  「你完全得到我的信賴。我們還是明天再談吧。」他說,「我現在沒有空。」

  波爾沒有動。「那天晚上我跟若賽特解釋時惹你不高興了,請原諒,」她說。

  「請求原諒的應該是我:我當時心情不好……」

  「你千萬別這樣!」她朝他抬起一張謙恭得微微顫抖的面孔:「自彩排那天夜裡和繼後的日子後,我明白了許多事情。在你和其他人以及你和我之間並沒有共同的衡量標準。我一直希望你成為我夢想的人而不是成為你現在這個樣子,這實際上是我把自己看得比你重,是自以為是。可現在已經不了。惟有你重要,我已經微不足道。我甘願微不足道,甘心接受你的一切。」

  「聽著,你別動情了。」他為難地說,「我跟你說我們明天再談。」

  「你不相信我是誠心誠意的?」波爾說,「這是我的過錯,我太自傲了,這是因為克己的道路並不好走。可我現在向你發誓:我從今以後再也不為我自己提出任何要求,以你的存在為重,你可以對我提出任何要求。」

  「我的上帝!」亨利心裡想,「但願她在勒諾瓦到來之前離去!」他高聲道:「我相信您。可我眼下只要求你耐心等到明天,現在讓我工作。」

  「你別譏笑我!」波爾口氣激烈地說,但很快她臉色又變得溫和起來:「我再向你重複一次,我完全屬￿你。我怎樣才能讓你相信呢?你願意我割下一隻耳朵吧?」

  「我要耳朵有什麼用?」亨利儘量開玩笑地說。

  「這可以作為一種表示。」淚水湧上波爾的眼睛,「你懷疑我的愛,我實在忍受不了。」

  門微微一開:「勒諾瓦先生來了,我讓他進來嗎?」

  「請他等五分鐘。」亨利對波爾微微一笑:「我並不懷疑你對我的愛,可你看見了吧,我有約會,你得走了。」

  「你總不至於把勒諾瓦看得比我重吧!」波爾說,「他對你算什麼?可我愛你。」此時她哭泣著,淚水刷刷直流:「如果說我經常去看別人,而且還試圖寫點什麼,這完全是因為對你的愛。」

  「我十分清楚。」

  「也許有人跟你說過我變得很虛榮,我只關心自己的事情,跟你說這種話的人太不應該了。我明天一定當著你的面把我所有的手稿都扔到火裡燒掉。」

  「那就蠢了。」

  「我一定要燒。」她說道,接著大聲嚷叫道:「我一回去就燒。」

  「不要燒,我求求你,這無濟於事。」

  波爾的臉色又沉了下來:「你是想說任何東西都無法讓你相信我的愛?」

  「可我相信。」他說,「我深信不疑。」

  「啊!我讓你討厭了。」她哭泣著說,「怎麼辦呢?可無論如何也得讓這些誤會消除!」

  「沒有任何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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