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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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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9時漫步街頭,該怎樣穿戴?她打開壁櫥,翻開抽屜,披肩和衣服抖摟了一件又一件。她穿上了長統絲襪,亨利透過手心,重又感覺到了這緊裹著豐腴的肉體、燃燒著一團火似的絲織物。 「這樣行嗎?」 「你美極了。」 她身著一件淺色的套頭女衫,肩披一條綠色披巾,頭髮高高挽起:她可真姿色迷人。 「你不覺得我穿上這件套頭衫顯得胖了?」 「不。」 她神色憂慮地照著鏡子。她發現了什麼?做女人,做漂亮女人,此中滋味怎能從鏡中體察得到?腿上的絲襪和熱乎乎腹部上光燦燦的衣緞的這般輕撫,怎能從鏡中感覺得出?他自問道:「她對我們的良宵將留下怎樣的記憶?如在這夜裡是否呼喚過別的名字?皮埃爾,維克多,雅克?亨利這一名字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麼?」他指了指以顯著的位置放在獨腳小圓桌上的他的那本小說。 「你讀過了?」 「我看過了。」她猶豫片刻:「真蠢,我讀不懂。」 「讀書讓你厭煩?」 「不,可我很快就會夢想到別的事情。一個詞就會引起我走神。」 「走神走到哪裡去?我是想說,你夢想什麼?」 「噢!說不清。做夢,總是糊裡糊塗的。」 「你夢想某些地方、某些人?」 「什麼也不,只是夢想而已。」 他把她摟到懷裡,笑眯眯地問道: 「你經常動情吧?」 「我?」她聳聳肩膀:「對誰?」 「愛過你的人一定很多,你這麼漂亮。」 「長得漂亮,這讓人活受欺侮。」她扭過腦袋說道。 他鬆開雙臂,他實在不太明白為什麼她會引起他如此憐憫。她生活奢侈,不勞而食,長著貴小姐的嫩肢嫩手,可一見到她,憐憫之心往往油然而生。 「這麼早在街上走真有趣。」若賽特朝天空揚起塗抹了脂粉的臉說道。 「跟你一起在這兒真有趣。」他緊挽著她的手臂說道。他歡快地呼吸著外面的空氣。這個早晨,一切都似乎煥然一新。春意清新,雖然剛剛復蘇,但從空氣中已經聞出它那麼默契、溫馨的氣息。阿佩斯廣場散發著青菜和鮮魚的味道,一些身著晨衣的婦人正在以懷疑的神態仔細察看著時鮮生菜,她們那睡得粘乎乎的頭髮呈現出從未見過的色彩,不像自然的色澤,也沒有藝術的光彩。 「瞧那個老妖婆。」他手指著一位塗脂抹粉、珠光寶氣、頭戴一頂髒乎乎的高頂禮帽的老太婆。 「噢!我認識她。」若賽特說,「她不招人喜歡,也許哪一天我也會落到這個地步。」 「我不信。」他倆默默地下了幾級臺階。若賽特的鞋跟太高,連連絆腳。亨利問道:「你多大年紀?」 「二十一歲。」 「我是想問:你真的多大?」 她遲疑了一下:「我二十六歲了。你可別告訴我媽媽我對你說了。」她恐懼地補充道。 「我都已經老了。」他說,「你顯得那麼年輕!」 她歎息道:「因為我時刻都留心自己,這可真費神。」 「你就別費這個神了!」他深情地說。他把她的手臂摟得更緊了:「你早就想搞戲劇了吧?」 「我從來就不願意當模特兒,我不喜歡老傢伙們。」她嘀咕道。 顯然是她母親為她挑選了情夫,也許她真的從未愛過。二十六歲了,看她那雙眼睛,那張嘴巴,竟然從未有過愛情,她可真值得憐憫!「那我,我對她來說是何許人?」他自問道,「我以後會是怎樣一個人?」不管怎麼說,她昨夜表現出來的樂趣是真情實意的,她兩隻眸子裡射出的信賴的目光是真摯的。他們來到了克利希林陰大道,趕集商人落腳的臨時木棚還在沉睡;兩個孩子騎著一隻小小的回旋木馬在打轉;高低起伏的滑車道被罩在篷布裡睡大覺。 「你會玩日本彈子球嗎?」 「不會。」 她乖乖地跟他來到一張布著洞眼的球臺前,站在他的身旁。亨利問道:「你不喜歡集市?」 「我從來沒有趕過集。」 「你也從來沒有登過遊藝滑車或坐過鬼怪遊藝火車?」 「沒有。我小的時候,我們家很窮,後來媽媽把我送進寄宿學校,等我出來時,我已經成了大人。」 「你當時多大?」 「十六歲。」 她認認真真地把木球彈向圓洞:「真難。」 「不難,瞧,你差不多贏了。」他又挽起她的胳膊:「最近哪個晚上,我們一起去坐木馬玩。」 「你,你坐木馬?」她一副懷疑的神態問道。 「當然我一個人不會去坐。」 她在陡坡道上又絆了一腳。 「你累了吧?」 「我的鞋子擠得我好疼。」 「進裡面去。」亨利順手推開了一家咖啡店的門,說道。這是一家堂面很小的酒吧,桌上鋪著漆布。「你喝點兒什麼?」 「一杯維希礦泉。」 「怎麼總是喝維希礦泉?」 「因為肝。」她神色陰鬱地解釋道。 「一杯維希礦泉,一杯紅葡萄酒。」亨利招呼道。他指了指掛在牆上的一張佈告牌:「看!」 若賽特聲音緩慢而又深沉地念道:「只飲葡萄酒,反對酗酒。」她毫不掩飾地咯咯大笑起來: 「真有意思!你熟悉的地方可真有趣。」 「我從未來過這裡。可你知道,隨便走走可發現許多新奇的東西。你從來不出門走走?」 「我沒有時間。」 「你到底忙些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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