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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啊!我知道他搞的是什麼名堂。」納迪娜冷淡地說,「那個可憐的混蛋給了塞澤納克兩萬法郎,讓塞澤納克賣給他一些他寫的詩。你知道,塞澤納克才不會捨得把自己未發表的詩作送給他,開這麼大的玩笑呢。」

  「可等那人再來時,怎麼也得把事實真相告訴他吧。」我說。

  「沒關係,塞澤納克耍了花招,那人要敢抗議才怪呢。首先一點,他已經沒有退路,他自己也實在太可恥了。」

  「塞澤納克,他也會耍這類把戲?」我詫異地問道。

  「你以為他是怎麼混的?」納迪娜說。她把毛衣往抽屜裡一扔。「有時,他的鬼花招可真好玩。」

  「付兩萬法郎,在不是出自自己手筆的詩上署上自己的名字,這真叫我困惑不解。」

  「為什麼要一心想看到自己的名字印成鉛字呢?」納迪娜說道。接著,她又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用錢去買與不顧頭痛屁股熱地拼命去寫,是一碼子事。」這話是專門說給我聽的,若是當著她父親的面,她就得清理清理自己的髒話。

  等下了樓梯,納迪娜以疑慮的神氣問道:「我們像那個星期四一樣,到對面小酒店去喝一杯好嗎?」

  「當然可以。」羅貝爾回答道。

  納迪娜臉上一亮,往大理石獨腳小圓桌前一坐,開心地說:「得承認我護你護得怪好的吧!」

  「是的。」

  她忐忑不安地瞧了父親一眼:「怎麼,你對我不高興?」

  「噢!我呀,我為你感到欣喜,我倒為自己感到不悅,因為這到頭來對你沒任何的益處。」

  「任何職業都不會有什麼結果。」納迪娜突然硬邦邦地說。

  「這要因事而論。你前幾天跟我說朗貝爾建議你當通訊記者,在我看來,這就比較有意義。」

  「噢!如果我是個男的,那就沒有什麼說的了。」納迪娜說道,「可一個女人當通訊記者,千分之一成功的機會都沒有。」她一揮手,擋住了我們的異議。「我說的成功,不是你們那個意思。」她傲然地說:「女人呀,總是不順當。」

  我貿然插了一句:「不儘然吧。」

  「你覺得?」她冷冷一笑:「就瞧你吧,你幹得不錯,你有不少病人,這不假,可說到底,你永遠成不了弗洛伊德。」

  她早就養成了這副孩子氣,每當她父親在場,她總是習慣於惡聲惡氣地攻擊我。我開腔道:

  「成為弗洛伊德或無所事事,在這兩者中間能做的事多著哩。」

  「我可是有所事事的,我是秘書。」

  「若你這樣挺滿足的,那也就沒什麼可說的了。」羅貝爾急衝衝地說道。

  我常為羅貝爾嘴巴太快,白白敗了納迪娜的興致而感到遺憾。我曾多次開導他,可他怎麼就下不了狠心,扔不下對女兒的一片雄心。納迪娜口氣咄咄逼人地說道:

  「不管怎麼說,一個人的命運在今天是多麼微不足道!」

  「你的命運不取決於你,也不取決於我。正因為如此,那些一心想出人頭地的小人全都讓我笑掉大牙。」她輕輕咳了一聲,瞧也不瞧我們一眼,繼續說道:「等到我有勇氣做點艱難的事情的那一天,我就投身於政治。」

  「那你還不趕緊到革命解放聯合會去工作,還等什麼?」羅貝爾問道。

  她一口飲盡杯中的維特爾礦泉水:

  「不,我不同意。你們說到底是反共產黨的人。」

  羅貝爾聳了聳肩膀:「要是拉福利認為我是反對他們的,你以為他還會這樣友好嗎?」

  納迪娜微微一笑:「聽說拉福利就要來要求你別舉行那個集會。」

  「誰跟你說的?」羅貝爾問道。

  「拉舒姆昨天說的。他們很不滿意,他們認為革命解放聯合會走了邪路。」

  羅貝爾一聳肩膀:「也許拉舒姆和他那幫子小左派分子確實大為不滿,可他們要自以為是黨中央,那就錯了。我上個星期還見到拉福利呢。」

  「拉舒姆前天見了他。」納迪娜說,「我向你保證,這是正經話。他們開了一個火藥味十足的會議,決定必須採取措施。拉福利會來跟你談的。」

  羅貝爾一時沉默不語,接著開口說道:「若真是如此,那該讓人絕望透了!」

  「是真的。」納迪娜說,「他們說你領導的革命解放聯合會非但不與他們一起共事,反而鼓吹與他們背道而馳的政治,還說這次集會就是敵對行動的宣言,說你分裂了左派,他們不得不向你宣戰。」納迪娜的話中含著幾分得意。她大概還不知道她這番話的輕重。平時,每當我們遇到真正的麻煩,她往往驚慌失色,可若只是些不順心的小事情,她總是從中取樂。

  「不得不向我宣戰!」羅貝爾說道,「這真叫絕!是我分裂左派!啊!他們沒有變。」他憤怒地補充道:「他們永遠變不了!他們所希望的,是革命解放聯合會對他們服服貼貼,一看到獨立的徵兆,他們就斥責我們抱有敵意!」

  「要是你不同意他們的觀點,那他們必定認為你有錯。」納迪娜通情達理地說,「你也是這樣的。」

  「不同觀點可以有,但也可以保持行動的統一。」羅貝爾說,「這就是國民陣線的意思。」

  「他們視你為危險分子。」納迪娜說,「他們說你鼓吹極惡政治,說你想破壞重新建設大業。」

  「聽著,」羅貝爾說道,「摻和不摻和政治,是你的自由,可你別扮演鸚鵡學舌的角色。若你用的是自己的腦子,那你就會明白真正可能引起災難的,是他們的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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