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一樁神秘案件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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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的相貌同第十三位使徒猶大的相貌奇怪的相象,簡直可以說是兩人一模一樣,因此他在當地贏得了猶大這個醜惡的綽號。這個不幸遭遇,同對將來的模糊而經常的憂慮,使得瑪爾特的神情變得嚴肅而帶點沉思。世界上最悲慘的事莫過於毫無理由地被人貶低而無法翻身的了。一個畫家完全可以用香檳最美麗的一處風景為背景,給這個賤民家庭繪出一幅精彩的圖畫,因為香檳的景色通常是淒涼的。 「弗朗索瓦!」管家大喊一聲,催促他的兒子加快腳步。 弗朗索瓦·米許是個十歲的孩子,他享有獵場,享有森林,以主人的身分在這裡收一點小賦稅;他吃果子,打獵,他既無憂慮也無痛苦;他是這個家庭裡唯一幸福的人,這個家庭從位置上看孤立在獵場和森林之間,從精神上看由於人人憎惡而孤立在人群之外。 「把這上面的東西都給我收拾乾淨,」父親指著矮牆頭對兒子說,「把它們收藏好。好好地瞧著我!你總愛你的父親和母親吧?」孩子撲過去想擁抱他的父親以表示親熱,可是米許轉過身來移開那支卡賓槍,並且把孩子推開。——「好了!你有時很多嘴,總把在這裡發生的事情說出去,」他一邊說一邊用他象野貓眼睛那麼可怕的眼睛盯著兒子。「你記著:這裡所做的最無關緊要的事情,如果你把它洩漏給戈歇,格魯阿熱田莊或貝拉什田莊的那些人,甚至熱愛我們的瑪麗亞娜,那就等於殺死你的父親。只要從今以後不再發生這樣的事,我就饒恕你昨天的多嘴。」孩子哭了起來。——「別哭,不管人家問你什麼,都要象個農民那樣回答:我不知道!有不少人在這裡轉來轉去,我不喜歡他們。去罷!你們倆也聽見了吧?」 米許對兩個婦女說,「你們也要閉住嘴。」 「親愛的,你要做什麼呀?」 米許在聚精會神地掂量一撮彈藥的分量,而且把彈藥裝進槍膛,他把那支槍靠著矮牆放下,對瑪爾特說: 「沒有人知道我有這支卡賓槍,你過來,站在前面!」 這時庫羅四肢站立起來,大聲狂吠。 「好一隻聰明的畜生!」米許喊道,「我敢肯定他們是些暗探……」 他們意識到被人暗中偵察。庫羅和米許仿佛共有一個靈魂,他們在一起共同生活就如同阿拉伯人同他的馬在沙漠裡共同生活一樣。管家熟悉庫羅吠聲的每一音調變化,懂得其中的含義,正如那條狗能從主人的眼睛看出他的思想,從主人身上發出的氣味嗅出他的意圖一樣。 「我說對了吧?」米許低聲對妻子嚷道,並且指給她看兩個不祥的人物,他們在一條側道上出現,正朝圓形廣場走過來。 「這裡出了什麼事?這兩個是巴黎來的人吧?」老岳母說。 「啊!他們來了!」米許喊道,「把我的卡賓槍藏起來,」他湊到妻子耳邊說,「他們朝我們走來了。」 穿過圓形廣場走過來的那兩個巴黎人,其容貌可以給畫家提供垘本。其中一個樣子像是下屬,穿著一雙高統翻邊皮靴,翻得有點過低,叫人能看見瘦弱的小腿和似乎很髒的花色絲襪。條紋呢短褲作杏黃色,褶邊很明顯,釘著金屬鈕扣,有點過於肥大,身體套在裡面顯得很寬鬆;磨損的褶痕說明這個人是坐慣辦公室的。用兩種不同料子拼成的背心,上面繡滿了隆起的刺繡,只在胸口上扣了一粒鈕子,使這個人顯得不修邊幅,他的黑色螺旋狀鬈髮遮住額角,沿著兩鬈一直垂下來,更增添了不修邊幅的神氣。兩條鋼錶鏈吊在短褲上。 襯衫上飾著一塊藍白顏色上有浮雕的玉石。上衣是肉桂色,很可吸引漫畫家的注意,因為上衣的背後有一條長尾巴,同鱈魚的尾巴十分相象,以致人們就用鱈魚尾巴稱呼這種服裝。這種服裝流行了十年,差不多同拿破崙的帝政一樣長。領帶鬆鬆垮垮,有無數皺褶,可以使這個人用領帶來遮蓋顏面,一直遮到鼻子上。他的長滿粉刺的臉,又大又長的紅鼻子,通紅的兩頰,沒有牙齒然而十分威嚴和貪吃的嘴巴,戴著大金耳環的耳朵,低矮的腦門,都顯得十分滑稽可笑,只是在兩條裂縫似的小眼睛的陪襯下,他的樣子就變得十分可怕了。這兩隻眼睛象豬眼睛安放在人身上,流露出頑固不化的貪欲和帶嘲弄意味的兇殘,也可以說是有點幸災樂禍的兇殘。這雙銳利和富有偵察力的藍色眼睛,冷冰冰的令人寒心,可以用作警局標誌的模型,因為大革命時期治安當局曾經以眼睛作為警局的可怕標誌。他戴著黑綢手套,手裡拿著一根鞭子。他大概是一個官吏,因為他的舉止,拿鼻煙塞進鼻子的樣子,都表現出一個下級官吏的官僚架子;他會大模大樣地在文件上簽字,而且來自上峰的命令也能使他威風一時。另一位的服裝同這一位格調相同,可是十分時髦,穿著的方法也很講究,每一細小部分都精心安排,走起路來,那雙蘇瓦洛夫式靴子就咯吱咯吱作響,靴子上頭是一條緊身長褲,上衣外面罩著一件短外套,這是克利希保王黨和大革命時期的金色青年們①所採用的貴族式樣,可是這種服裝比克利希保王派和金色青年們都存在得更長久。在那時代,有些時裝流行的時間比黨派的生命更長,這是社會動亂的標誌,一八三〇年已經向我們顯示了這種情況。這位地地道道的花花公子看起來有三十歲左右。他的舉止有上流社會風度,他戴的飾物很值錢。他的襯衫領子一直高達他的耳朵。他那自命不凡的神氣幾乎到了傲慢無禮的程度,說明他的內心隱藏著一種優越感。他蒼白的臉上似乎沒有一滴血;他那扁平而纖細的鼻子帶有死人頭骨上的鼻子那種嘲弄的模樣;他的綠眼珠深不可測,眼神的小心謹慎和他那張緊閉的薄嘴唇不相上下。同這位又瘦又乾癟的年輕人相比,第一個人就好象是個溫和的人了;年輕人揮舞著一根藤杖,杖頂的金球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第一個人可能親手砍下一顆頭顱,第二個人卻能把無辜者、美貌的人和有道德的人引誘進誹謗和陰謀的羅網,然後冷酷地把他們溺死或者毒死。那個紅臉的人可能用粗鄙的笑話來安慰他的犧牲品,另外一個可能連微笑一下也不肯。 ①大革命時期的金色青年們,指有錢的資產階級子弟,他們原來擁護革命,但在熱月政變以後轉向反動,反對「恐怖時期」的政策。克利希保王派在熱月九日以後組成,由於他們的第一次集會地點是克利希的一個花園,所以叫做克利希保王派。 第一個人有四十五歲,肯定很喜歡女人和好酒好肉。這類人都有一些弱點,這些弱點把他們造就成他們職業的奴隸。可是年輕的那個既沒有弱點,也沒有惡習。如果他是一個間諜,則十分宜於搞外交,而且幹起事來純粹是為藝術而藝術。他想出方法,另一個去執行;他是思想內容,另一個是外在形式。 「我們大概是到了貢德維爾吧,大媽?」年輕人說。 「我們這裡不稱大媽,」米許回答,「我們還用公民和女公民這種簡單的稱呼。」 「啊!」年輕人十分自然地應了一聲,絲毫不顯出受頂撞的樣子。 在社交界往往發生這種情況:有些賭徒,尤其是在賭可以換牌的紙牌戲時,賭運正旺,忽然間看見剛坐下來的一個賭徒,立即從內心感覺到自己一定輸錢,因為那個新來的賭徒的態度、眼神、嗓音、洗牌的方法,都預示著他們一定輸錢。米許一看見那個年輕人,立刻產生了這一類失敗感。死亡的預兆掠過他的心頭,他模糊地看到了斷頭合;一個聲音向他呼喊:這個花花公子將置他於死地。雖然目前他們還毫不相干,因此他的話語就粗暴起來,他想顯得粗野無禮,他做到了。 「你不是議員馬蘭的手下人嗎?」另一個巴黎人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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