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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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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伯爵,如果一個女子仍然地、不由自主地產生了為社會所譴責的感情,那您應當承認,這種感情越是不可抗拒,她卻能夠加以克制,為自己的孩子、丈夫做出犧牲,也就越顯得賢惠貞潔。當然,這種邏輯並不適用於我,因為我不幸提供了一個反面的例子;對您也不適用,因為您永遠也攤不上這種事。」 一隻又濕又燙的手搭在我的手上,悄無聲息地按著。 「您的心真好,費利克斯,」伯爵說道。他頗為優雅地摟住妻子的腰,溫柔地把她摟過來,對她說:「親愛的,原諒一個可憐的病人吧,他無疑是想得到更多的愛,儘管他不配。」 「有些人的胸襟是非常大度的。」伯爵夫人說著,把頭倚在丈夫的肩頭上;伯爵還以為這話是沖他講的。這一誤解引起伯爵夫人一陣無名的戰慄;她的梳子失落,頭髮散開,臉色刷地白了。她丈夫正扶著她,感到她要癱倒,大叫了一聲,就像抱女兒似的,把她抱到了客廳的長沙發上。我們都圍了上去。亨利埃特一直把手放在我的手中,像是告訴我:剛才那一幕,看似平平常常,實際上可怕極了,因為她的心都碎了;而這其中的秘密,惟有我們兩人知道。 「我錯了,」她趁伯爵出去要一杯桔花茶、屋裡只有我們倆時,悄聲細語地對我說,「我對您的態度大錯特錯了:本來我應當款待您才是,卻故意把您推進痛苦絕望的境地。親愛的,您的心地真善良,而這只有我才能衡量出來。是的,我清楚,有的善心是熾熱的愛激發起來的。男人的善心有好幾種表現方式;他們的善心是出於蔑視,出於衝動,出於私利,出於懶散的性格,等等。而您呢,我的朋友,您剛才的表現是純粹的善良。」 「果真如此的話,」我對她說,「那也應當明白,我身上所有高尚的品質都來自於您。難道您忘了,我是您造就的呀?」 「有這句話,一個女人就是幸福的了,」她答道,這時伯爵正巧回來。「我感覺好些了,」她說著,站了起來,「我要出去透透氣。」 大家又下樓來到平臺。洋槐樹還在開花,飄來陣陣香氣。伯爵夫人挽著我的右臂,緊緊按在她的心口,以此來表述她痛苦的思緒;不過,從她表述的方式來看,這是她喜愛的痛苦。她當然希望同我單獨待在一起;然而,她沒有一般女人那種心計,想不出什麼妙法支開孩子和丈夫。因此,我們只聊些無關緊要的事情。這工夫,她一直絞盡腦汁,設法安排一段時間,以便向我傾訴衷腸。 「我好久沒有乘車游遊了,」她見夜色很美,終於說道,「先生,請您吩咐套車吧,好讓我去兜一圈。」 她心裡清楚,晚禱之前,是不可能推心置腹地談一談的;她還擔心伯爵要下棋。她本可以等丈夫就寢後,和我待在這花香襲人的平臺上;不過,也許她害怕佇立在這透過柔媚月光的樹蔭下,害怕沿著平臺欄杆漫步,飽覽流經草場的安德爾河。一座穹頂陰森而靜穆的大教堂,能夠誘發人們祈禱的願望;同樣,一片葉叢披著皎潔的月光,飄溢著沁人心脾的芳香,震顫著春的低微聲息,也能撥動人們的心弦,削弱人們的意志。田野風光,能平息老年人的熱忱,卻能喚起年輕人的激情;這一點我們深有體會!鐘敲了兩下,晚禱時間到了;伯爵夫人不禁渾身一抖。 「我親愛的亨利埃特,您怎麼啦?」 「亨利埃特不存在了,」她答道,「不要再讓她復活吧,她太苛求,太任性了。現在,您有了一位性情溫和的朋友,而且多虧上帝授意您講的那番話,她堅定了貞潔的信念。這些我們以後再談吧。我們還是按時去禱告吧。今天輪到我念經文了。」 她念了一段經文,祈求天主幫助她抵禦生活的種種磨難;她那聲調不獨令我一人吃驚;她仿佛運用了第二視覺的天賦,預見了她要經受一次感情上的可怕衝擊,那是因為我忘記了同阿拉貝爾的約定,一時言語笨拙造成的。 「在馬車套好之前,我們還來得及走幾步棋,」伯爵說著,把我拉到客廳。「等一會兒您就陪我妻子出去轉轉,我得去睡覺。」 我們每次下棋,他都大叫大嚷,這次也不例外。伯爵夫人不論是從她自己臥室,還是從瑪德萊娜的臥室,都能聽見丈夫的聲音。 「您這是濫用主人的權利。」她回到客廳,對伯爵說道。 我驚愕地看著她,對她那嚴厲態度很不習慣。若是在過去,她一定會設法使我免遭伯爵的虐待;從前,她喜歡看到我因為愛她而分擔她的痛苦,堅忍地承受那些痛苦。 「若是還能聽見您喃喃地說:『可憐的寶貝!可憐的寶貝!』我甘願獻出我的生命。」我附耳對她說。 她憶起我所暗指的那一時刻,不禁垂下眼瞼;她的目光從底下溜向我,一個女子看到對方喜愛她的最細微的心聲,勝過另一所愛的最甜美的情趣,就會有那種喜悅的目光。於是,就像每次受到這種虐待一樣,我自覺被理解,也就原諒了她。伯爵輸了,他聲稱身體疲倦,至此罷手。我們等馬車的工夫,便圍著草坪散步。等伯爵一離開,我就樂不可支,喜形於色;伯爵夫人不免驚奇,眼神疑惑地打量我。 「亨利埃特還存在,」我對她說,「她還一直愛著我呢;您傷害我,顯然是想搗碎我的心;不過,我仍然能夠成為幸福的人。」 「這個女人也只剩下殘肢斷臂了,」她驚恐地說,「而此刻您又把殘肢斷臂帶走了。天主保佑!我應該受難,是天主給我勇氣經受磨難。不錯,我還是非常愛您;我險些失足,是那位英國女郎為我照亮了一個深淵。」 這時,我們登上了馬車,車夫請示去哪兒。 「走林蔭路,上希農大道,再從查理曼荒原和薩榭鄉路返回。」 「今天星期幾?」我未免過分著急地問道。 「星期六。」 「千萬別去哪兒,夫人,星期六晚上,一路上全是去圖爾的禽蛋商販,我們要同他們的大車相遇的。」 「照我吩咐的走吧。」伯爵夫人看著車夫,又說道。 我們太熟悉彼此說話的聲調了,無論怎樣變化無窮,也掩飾不住我們感情的細微波動。亨利埃特已經完全明白了。 「你們選擇今天夜晚的時候,並沒有考慮什麼禽蛋商販吧,」她口氣略微譏諷地問,「杜德萊夫人在圖爾呢。不要說謊了,她就在附近等您呢。什麼今天星期幾,什麼禽蛋商販!什麼大車!」她又說道。「從前我們出去的時候,您可曾有過這類顧慮嗎?」 「這表明我來到葫蘆鐘堡,就把一切置於腦後了。」我老老實實地說。 「她在等您嗎?」她追問道。 「是的。」 「幾點鐘?」 「夜間十一點到十二點。」 「在哪兒?」 「在荒原。」 「不要騙我,是不是在那棵核桃樹下?」 「在荒原。」 「我們去吧,我要見見她。」她說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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