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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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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小維奈以為頌揚資產階級,討好這個充斥著小市民的沙龍,乃是上策。於是,他順著年輕的普羅旺斯律師的意思大加發揮起來,他說,承蒙政府信賴的人應當仿效國王的排場,當今王上的富麗堂皇遠勝昔日的宮廷;他說,在官員的薪俸上節約支出是件蠢事,特別是在巴黎,生活指數提高了兩倍,例如一位檢察官的房間就要一個埃居!……「我父親每年給我一千法郎,」他最後說,「加上我的薪水,才勉強維持與我地位相稱的排場。」 代理檢察官被那普羅旺斯人巧妙地引上了這條泥濘的道路,誰也沒有看見普羅旺斯人與正要接替別人打布約特牌的杜托克交換了一個眼色。 「而對職位的需求是那麼大,」法院書記官說,「現在都說要在每個區設置兩個治安法院,這樣便可以增加十二個書記官的職位……好象他們可以侵犯我們的權益,侵犯我們高價買來的職務。」 「我還不曾到法院聆聽您的辯護。」代理檢察官對德·拉佩拉德先生說。 「我是窮人的律師,只在治安法院為人辯護。」普羅旺斯人答道。 蒂利埃小姐聽到那位年輕的檢察官揮霍收入的宏論,就換上一副彬彬有禮的神氣,年輕的普羅旺斯人和杜托克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小維奈與米納爾和律師于利安走了,壁爐面前的戰場上只剩下德·拉佩拉德和杜托克。 「上層資產階級,」杜托克對蒂利埃說,「會象往日的貴族一樣行事。貴族想要富有的女子為他們的土地上肥,如今的暴發戶想要嫁妝來積累資本。」 「這是蒂利埃先生今天早上對我說的。」普羅旺斯人大膽地說。 「他父親娶了個夏爾熱伯夫家的小姐,」杜托克又說,「於是接受了貴族的觀點。他不顧一切要搞到錢財,他妻子的排場象王室一樣。」 「哼!」蒂利埃說,心中湧起一種有產者之間的相互嫉妒。 「只要拿掉這些人的職位,他們就會重新跌到他們原先出來的地方。……」 蒂利埃小姐織襪子的動作快得象有蒸汽機推動一般。 「該您來了,杜托克先生。」米納爾太太站起身來,「我腳冷,」她走到火爐邊說,頭巾上的金線在「明星」蠟燭①的照耀下猶如焰火一般。那些蠟燭要照亮這麼寬敞的客廳實在是力不從心。 「那代理檢察官不過是聖冉之流人物。」米納爾太太望著蒂利埃小姐說。 「您說是聖阿爾讓②嗎?」普羅旺斯人問,「真是妙不可言,夫人。……」 ①一種廉價的蠟燭。 ②聖冉,意為微不足道之輩。德·拉佩拉德故意說成聖阿爾讓。法文「阿爾讓」意為金錢,暗指維奈為錢而來。 「夫人向來妙語連珠。」美男子蒂利埃說。 柯爾維爾太太審視著普羅旺斯人,把他與小菲利翁相比較。小菲利翁正與莫黛斯特談天,對周圍發生的事毫不理會。這正是對這位奇人加以描繪的時機,這人將在蒂利埃家扮演極重要的角色,並且對藝術大師的稱號完全當之無愧。 在普羅旺斯,尤其是在阿維尼翁港,有那麼一類人,頭髮金色或栗色,臉色柔和,眼睛幾乎是親切的,瞳仁是軟弱、沉靜或有氣無力的,不象尋常看到的南方人那樣炯炯有神、熱烈而深邃。順便指出,在科西嘉人當中,性情暴躁易怒的危險人物往往是金色頭髮、表面上安安靜靜的人。那些面色蒼白、相當肥胖,綠眼睛或藍眼睛,目光近乎混濁的人,是普羅旺斯人裡面最壞的一種。夏爾-瑪麗-泰奧多茲·德·拉佩拉德正是這個人種的完美典型。他們的身體值得從醫學和生理哲學的角度詳加研究。他們身上首一種膽汁,一種苦辛的體液在流動,沖昏了他們的頭腦,使他們能夠做出殘忍的舉動。這表面上是一種冷靜的行為,實際上卻是體內一種興奮狀態的結果,這種狀態與他們幾乎是淋巴質的軀殼、與他們安靜和善的目光是水火不能相容的。 那位年輕的普羅旺斯人是在阿維尼翁附近出生的,他中等身材,體格勻稱,略顯肥胖,膚色沒有光澤,既不灰暗,也不紅潤,而是明膠狀的,只有這個比喻才能給人一個關於這個綿軟乏味的軀殼的概念,這個軀殼下面隱藏著與其說充滿活力不如說在某些特定時刻具有不可思議耐力的神經。淡藍色冰冷的眼睛在平時狀態顯出一種騙人的憂鬱神情,對於女性來說這具有極大的魅力,……前額漂亮,不乏高貴之處,與那稀疏細柔的淺褐色頭髮十分相稱,發尖自然地略微鬈曲。鼻子不折不扣是一隻獵狗的鼻子:扁平、鼻尖分開,好奇、聰明、愛刨根究底,總是嗅東嗅西,不是和藹的而是嘲諷的表情。但是,他性格中的這兩方面特點絲毫沒有顯現,要等到這位青年失去自製、暴怒起來,才會迸發出他那挖苦人和使得他那些惡毒的笑話成倍增長的才智來。嘴彎得十分好看,嘴唇是石榴紅的,似乎是他那近乎甜美的嗓音的絕妙工具。泰奧多茲總是用中音說話,他的嗓音在中音區近乎甜美,在高音區可就象一面破鑼那樣刺耳了。那種假聲正是他在神經質和發怒時候的嗓音。他的臉是橢圓的,由於自我克制而毫無表情。他的風度與他面部僧侶般平靜的表情一致,謹慎持重、合乎禮儀,但他舉止隨和可親,前後一貫,他並不巧言令色,卻不乏某種魅力,而等他一離去,這種魅力就顯得不可理解。發自內心的魅力會留下深刻的印象,而借助於技巧的魅力和辯才則只能獲勝于一時,它不惜任何代價取得效果。然而在私生活中又有多少明眼人能對此加以分析比較?俗話說:等到普通人能夠識破其手法,生米早就煮成熟飯了。在這個二十七歲的青年身上,一切都與他當時的性格相一致,他按照自己的志趣,致力於慈善事業。「慈善」是能夠解釋慈善家的唯一字眼。 泰奧多茲熱愛人民,他把這與對人類的愛割裂開來。猶如園藝家醉心於玫瑰、大麗菊、康乃馨、天竺葵,而對不合他們心意的品種不屑一顧,這位年輕的拉羅什富科-利昂庫爾①屬工人、屬無產者、屬聖雅各城區和聖馬爾索城區的貧苦民眾。強者、陷於困境的天才、資產階級當中淪落的、羞于啟齒的窮人,都被他排除在慈善的範圍之外。所有躁狂症患者的心都像是分格的盒子,裡面分門別類地放著各種藥丸,他們的箴言是SuumCuipuetribuere②,各種義務銖兩悉稱。某些慈善家只憐憫蒙冤的囚犯。這種慈善的基礎當然是虛榮心,但那位年輕的普羅旺斯人卻是出於某種盤算,他是在演戲,是以自由主義和民主為幌子的虛偽,他的演技爐火純青,任何演員都望塵莫及。他並不攻訐富人,但也不屑去理解他們,他容忍他們。依照他的看法,每個人都應該享受自己的成果。他說他曾經是聖西門的狂熱信徒,不過,這種錯誤應該歸因於他太年輕,現代社會只能建築在繼承權的基礎上。他和他家鄉的所有人一樣,是個狂熱的天主教徒,他一大早就去望彌撒,並且對人隱瞞自己的虔誠信仰。與絕大多數慈善家相似,他省儉得可鄙,所能給予窮人的也僅僅是他的時間,建議和辯才,還有從富人手裡為他們募來的捐款。他的全副行頭就是長統皮靴和一套穿得縫線已經發白的黑呢衣服。造化為泰奧多茲幫了大忙,沒有給予他那種南方人的男子氣而又清秀的美,那種美會引起旁人想像上的要求,一個男子是萬難適應那些要求的,而他則只需稍下功夫便能討人喜歡,他能隨心所欲地讓人覺得他儀錶堂堂或相貌平常。 ①拉羅什富科-利昂庫爾(1717—1827),復辟時期著名的反對派貴族議員,慈善家,此處帶嘲諷意味地指泰奧多茲。 ②拉丁文:給予每人應得的一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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