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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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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戈德弗魯瓦象所有生性軟弱的人一樣,很容易習慣新的生活,並且以為這種生活十分幸福,因此他急於住到修女路去。然而,他忽然又謹慎起來,也可以說是產生了戒心。在住進修女路的前兩天,他去找蒙日諾先生瞭解有關那座房子的情況。因為他去未來的住處察看裝修進展情形時,雖然都是來去匆匆,卻發現其中進出的一些人臉色和舉止即使不是神秘,也令人想到這座房子的居民是否在從事某種秘密的勾當。當時人們都很關注波旁王室長支重登王位的企圖,戈德弗魯瓦自然也以為他們在搞什麼密謀。他到了銀行家的辦公室,在後者探究的目光下說明來意的時候,自己也羞愧起來。他看見弗雷德裡克·蒙日諾的嘴角顯出一絲挖苦的微笑。 「德·拉尚特裡男爵夫人,」他說,「是巴黎最默默無聞而又最可敬的人。什麼原因使您想要瞭解這些情況呢?」 戈德弗魯瓦只得找出些微不足道的理由:他將長時期和一些陌生人朝夕相處,有必要知道與自己交往的是些什麼人,等等。但是,銀行家的微笑變得越來越含有諷刺意味,而戈德弗魯瓦也越來越狼狽,對自己無謂的舉動深感羞愧,再也不敢提及有關德·拉尚特裡夫人和她那些房客的問題。 兩天后的星期一晚上,他最後一次在英國咖啡館吃過晚飯,在多藝劇院①看過最後兩場表演,於十點鐘來到修女路睡覺,曼儂把他領到他那套房間。 ①多藝劇院建於一八〇七年,專演滑稽歌舞劇,至今猶存。 孤獨自有荒蠻生活的魅力,任何嘗過那種生活的歐洲人都樂而忘返。在這個時代,人人都為別人而活著,所有的人都關心著別人的私事,私生活很快就要不復存在,因為報界——這個現代百眼巨人的眼睛變得那麼大膽、那麼貪婪。在這個時代主張離群索居,可能會顯得標新立異。然而,這個主張自有基督教創立後最初六個世紀的史實為權威依據。在那幾個世紀中,任何隱遁修行的人都沒有重新回到社會生活中來。孤獨生活能夠治癒幾乎所有的精神創傷。因此,新居裡那種深沉的寧靜寂寥,一開始就使戈德弗魯瓦身心舒暢,好象一個疲憊不堪的旅客洗了個澡,頓覺渾身鬆快一樣。 在他當上德·拉尚特裡夫人房客的第二天,他發現自己與世隔絕、甚至與巴黎隔絕開來,雖說他就住在聖母院的陰影裡。這促使他開始反省自己。在這裡,社會上的一切虛榮都無用武之地,他的行為除了自己的良心和德·拉尚特裡夫人的房客們,沒有別人評判。他離開了上流社會的陽關大道,走上了一條陌生的小徑。這條小路將把他帶向何方?他將投身於何種事業呢? 兩個小時以來,他一直在考慮這些問題。這時,公寓裡唯一的女僕曼儂來敲房門,告訴他午飯已經備好,大家在等候他。時鐘敲響了十二點。這位新房客立即走下樓去,他急於對自己從此將與之相處的那五個人得出判斷。走進客廳時,他見到所有的房客都站著,身上仍是他來看房子那天穿的衣服。 「您睡得好嗎?……」德·拉尚特裡夫人問他。 「我到十點才醒。」戈德弗魯瓦一邊回答,一邊向他那四位鄰居點頭致意,他們也莊重地向他還禮。 「我們早料到了。」那個名叫阿蘭的老人微笑著說。 「曼儂跟我說這是午飯,」戈德弗魯瓦說,「看來我已經無意中犯規了。……您們幾點起床?」 「我們的起床時間不完全象過去的教士,」德·拉尚特裡夫人和顏悅色地答道,「而象工人一樣,……冬天六點,夏天三點半。我們的上床就寢時間也依太陽下山時間而定,總是冬天九點,夏天十一點。我們在早禱後喝點由我們農莊送來的牛奶。韋茲神甫除外,他夏天六點、冬天七點在聖母院主持首次彌撒,這些先生天天都去望彌撒,我也是如此。」 德·拉尚特裡夫人在餐桌上結束了這番解釋,她的五位房客也都已就座。 飯廳完全漆成灰色,鑲著護壁板,其圖案表現出路易十四時代的審美情趣。飯廳與曼儂待著的那間充作候見室的房間相連,看來是與德·拉尚特裡夫人的臥室平行的,而臥室則大概與客廳相通。飯廳裡除了一隻舊掛鐘沒有其他裝飾。家具包括六張椅子,橢圓形椅背上的絨繡顯然是德·拉尚特裡夫人手制,兩個碗櫥,還有一張桃花心木桌子。德·拉尚特裡夫人吃午飯時不鋪桌布,這頓僧侶式的清淡午餐包括一尾大菱鮃魚澆白沙司、土豆、生菜,桃、葡萄、草莓和鮮杏四碟水果,主食前的冷盤有瑞士式連巢蜂蜜、黃油、小蘿蔔、黃瓜和沙丁魚。 這些東西盛在畫著碧綠小巧的矢車菊葉子圖案的瓷盤裡,在路易十六時代這也許算得一種奢侈品,但現代生活需求日增,如今已經變得十分平常了。 「我們在守齋,」阿蘭先生說,「您看到我們每天早晨都望彌撒,就應該猜到,我們對於教會的一切宗教禮儀、包括最嚴格的都照辦不誤。」 「而您就從模仿我們開始。」德·拉尚特裡夫人瞧著戈德弗魯瓦說。她把戈德弗魯瓦安排在自己身邊就座。 在座的五個人裡,戈德弗魯瓦已經知道了德·拉尚特裡夫人、韋茲神甫、阿蘭先生的名字,但還不知道另外兩人的姓名。那兩個人保持沉默,以修士用膳一絲不苟的態度吃著飯。 「這些漂亮的水果也是來自你們的農莊嗎?」戈德弗魯瓦問。 「是的,先生。」她答道,「我們有一個模範農莊,完全和政府的一樣①。那是我們的鄉間住宅,離這兒三法裡,在聖喬治新城附近的意大利公路邊上。」 ①一八四五年法國政府曾建立十六個模範農莊以進行農業規範教育。 「這是我們大家的財產,它將留給我們當中最後一個活著的人。」好好先生阿蘭說。 「哦!那沒有多少。」德·拉尚特裡夫人補充道,看來她怕戈德弗魯瓦把這番話當做對他的誘惑。 「總共有三十阿爾邦耕地,」兩個不知姓名的人之一對戈德弗魯瓦說,「另外還有六阿爾邦草地和四阿爾邦有圍牆的地產,我們的鄉間住宅就在地產中央,住宅前面是農莊的建築物。」 「那麼這筆財產,」戈德弗魯瓦說道,「該有十多萬法郎。」 「哦,我們除食品以外並不提取什麼收益。」那人又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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