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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唉!先生,雖說他已經將自己的家當給了我們這個窮地方,使我們全成了他的繼承人,我們卻失去了最最寶貴的財富,因為他在這兒使什麼事都變得順順當當的。」

  「再見,大嫂,為他祈禱吧!」熱奈斯塔用馬鞭輕輕敲敲那群孩子的頭後說。

  他在這個小家庭的全體成員和老婦人的陪送下。上馬走了。他沿著山谷的路前進,找到了通向福瑟絲家的那條寬闊的山徑。他走上望得見那所房子的斜坡,不無憂慮地發現屋子的門窗都關著;於是,他回到栽著白楊的大路上。此時,白楊的樹葉都脫落了。拐進大路的當口,他瞥見那位老農幾乎穿著節日的盛裝,獨自一人緩緩走來,手上也未拿農具。

  「早上好,莫羅大叔。」

  「哦!早上好,先生!我想起您來了,」老頭兒沉默了一會說。「您是我們已故區長先生的朋友。唉!先生,老天爺怎麼不讓我這個患坐骨神經痛的窮老頭代替他去呀!我在這裡毫無用處,可他是大夥兒的歡樂呀。」

  「你知道福瑟絲家怎麼沒有人呀?」

  老頭兒望瞭望天空。

  「先生,現在幾點了?太陽也看不見了,」他說。

  「十點了。」

  「喔!那好,她准是去望彌撒,或者去墓地了。她每天都去的,她繼承了五百利勿爾的終身年金和他的房子。可是,她為先生的死幾乎瘋了。」

  「那你現在去哪兒,大叔?」

  「去參加可憐的小雅克的葬禮,他是我的侄子。這孱弱的孩子是昨天早上死的。看來,他真是靠親愛的貝納西先生才支撐下來的。這些年輕人哪,如今可是沒救了!」莫羅的神情半是悲歎,半是挖苦。

  進了鎮子,熱奈斯塔勒住馬,遠遠看到龔德蘭和高格拉手裡拿著鐵鍬和十字鎬。

  「喂,老夥計們,」軍官向他們喊道,「我們真的遭了不幸,失去他啦……」

  「別說了,別說了,我的軍官大人,」高格拉粗聲粗氣地回答,「這個我們知道,我們剛為他的墳墓鏟來草皮。」

  「他這光輝的一生真值得稱道,不是嗎?」熱奈塔斯說。

  「是的,」高格拉說,「除了沒打過仗,他是我們這個山谷的拿破崙哪!」

  熱奈斯塔來到本堂神甫的住宅,看到比蒂菲、阿德裡安和讓維埃先生正在門口交談,後者顯然剛做完彌撒。比蒂菲見軍官正要下馬,立刻跑來接住韁繩,阿德裡安則摟住父親的脖子;軍人被這真情的流露所感動,但在兒子面前控制了自己的感情。

  「你已經完全複元啦,」他說,「阿德裡安!你這小鬼!全靠我們可憐的朋友對你照料呀,你都變成一個大人啦!我也不會忘記你的老師比蒂菲的。」

  「哈!中校,」比蒂菲說,「帶我走,讓我在您的團裡當兵吧!區長先生去世後,我真為自己擔心。他生前是想讓我當兵的,那麼我就照他的意志辦吧。他對您談過我的身世,但願您既往不咎……」

  「說定了,老弟,」熱奈斯塔和他對擊一掌。「放心吧,我會給你弄個好差使的。噢,神甫先生……」

  「中校先生,我和區裡所有的人一樣悲痛,但我比他們更意識到我們的損失是多麼不可彌補。他是一位天使,所幸他臨死時末受什麼痛苦。上帝用他行善的手解開了他的生命之結。他一生都在不斷地向我們施以恩德。」

  「不知我能否冒昧地請您陪我去一下墓地?我要和他訣別。」

  於是,熱奈斯塔和本堂神甫邊走邊談,比蒂菲和阿德裡安跟在後面,離開他們幾步遠。中校出了市鎮,走向小湖時,發現出後有一道圍牆,牆內是一大片多石的墓園。

  「這就是公墓,」神甫說。「三個月前,他第一個深深感到墓地位於教堂周圍所帶來的不便;為了執行墓地必須遷離住宅一定距離的法令,他將自己這塊土地交給鎮上使用。今天,我們埋葬了一個可憐的孩子。所以,我們是以安葬純潔和美德啟用這個公墓的。這麼說,死亡也可以被認為是一種報酬,是嗎?上帝將兩個完人召回身邊,不就給了我們一道訓示?我們在幼年時經受了肉體的病痛,成年後又忍受過精神的痛苦,我們是不是應該走向上帝呢?請看,這就是我們為他樹立的簡樸的紀念碑。」

  熱奈斯塔看到一個金字塔型的土堆。那土堆高約二十尺,眼下還是光禿禿的,但由於某些居民勤快的手,它的邊沿已開始長出綠草。福瑟絲坐在一條石階上,抱頭痛哭。石階中央立著用帶皮的杉木做成的巨大十字架。軍官讀出刻在十字架上的幾行大字:

  獻給偉大仁慈的上帝

  我們眾人之父

  太善人貝納西先生在此長眠

  為他祈禱吧!

  「神甫先生,是您……」熱奈斯塔問。

  「不,」神甫說,「我們僅僅把回蕩在群山之上遠及格勒諾布爾的話刻在了上面。」

  熱奈斯塔默默地佇立片刻,然後走到福瑟絲身邊;她沒有聽到他的聲音。軍官對神甫說:

  「待我退休以後,我要來此地和你們一起安度餘年。」

  一九三二年十月——一八三三年七月

  [張裕禾 劉益庾/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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