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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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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怎麼做的呢?」 「太太,這人的話語和聲音制服了我。卡特琳娜把他帶到市鎮公地上那天我指給您看的地點,他一個人朝我走來,對我說他是蒙泰涅克新來的本堂神甫,我是他的教民,他愛我,知道我不過走錯了路,還沒有毀掉。他不想出賣我,只想搭救我;總之他對我講了一席令人迴腸盪氣的話!這個人,您看,太太,他用逼你作惡的人的力量規勸你行善。他向我宣佈,這可憐而親愛的人,卡特琳娜已有身孕,難道我要讓兩個人含垢忍辱,慘遭遺棄?」那麼,我對他說,「這兩人將和我一樣,我是沒有前途的。」他回答我說,如果我拒不悔過自新,等待我的是兩個壞前途,一個在彼世,一個在人間。在人間,我將死於斷頭臺。如果我被抓住,在法庭上是無法替我辯護的。相反,如果我利用新政府對逃避兵役案件的寬容態度;如果我自首,他保證救我一命;他將為我找一名好律師,用十年勞役清償我的罪過。然後,博內先生對我談了來世的生活。卡特琳娜哭得象個淚人兒。「您瞧,太太,」法拉貝什伸出右手說,「她把臉貼在這只手上,手全被淚水沾濕了。她懇求我活下去!神甫先生答應使我免遭淩辱,為我和孩子在此地安排甜蜜幸福的生活。最後,他象對小孩子似的給我講授了教理。三次夜訪後,他使我變得百依百順。您想知道其中的原因嗎,太太?」 這時,法拉貝什和格拉斯蘭太太互相望了一眼,不明白為什麼彼此抱著好奇心。 「噯!」可憐的獲釋苦役犯又說,「第一次他走時,卡特琳娜丟下我去送他,剩下我一個人:這時我感到心靈裡有一股自童年起未曾感受過的清涼、寧靜、甜蜜的滋味,很象可憐的卡特琳娜給予我的幸福。來找我的這個可親的人的愛,他對於我本人、我的前途、我的靈魂的關懷,這一切令我感動,使我洗心革面,眼亮心明。他和我講話時,我一直頂撞他。有什麼辦法呢?他是教士,而我們這些強盜,我們不是吃這碗飯的。可是,當我聽不見他和卡特琳娜的腳步聲時,噢!正如他兩天后對我說的,我的心被聖寵照亮了。從那一刻起,上帝給了我承受一切的力量:監獄,審判,鐐銬,押解,和苦役監的生活。我相信他的話,如同相信福音書,我把自己的痛苦視為要償還的一筆債。當我過於痛苦時,我看到十年後樹林中的這座房子,我的小邦雅曼和卡特琳娜。他沒有食言,這位好博內先生。但是我失去了一個人。卡特琳娜沒來苦役監接我,也沒去市鎮公地。她大概已經憂傷而死。所以我一直愁眉不展。現在,多虧了您,我將做有益的工作,我要全心全意地幹,和我的兒子一起,他是我的命根子……」 「您使我明白神甫先生是怎樣改變這個市鎮的……」 「噢!什麼也抵擋不住他,」法拉貝什說。 「對,對,我知道,」韋蘿妮克一邊簡短地回答,一邊揮揮手與法拉貝什道別。 法拉貝什走開了。儘管濛濛細雨一直下到晚上,韋蘿妮克仍然沿著平臺散步,度過了半天時光。她面色陰沉。當她臉部這樣抽搐時,母親和阿莉娜都不敢打斷她。她在暮色中沒有看見母親正和博內先生談話,他想出主意派她兒子去找她,以打斷這陣極度的憂傷。小弗朗西斯攙著母親的手回來。 她看到博內先生,不覺一驚,驚訝中摻雜著一點恐懼。神甫領她回到平臺,對她說:「哦!太太,剛才您和法拉貝什談什麼呢?」 韋蘿妮克不想撒謊,沒有回答,反而向博內先生發問。 「這個人是您的頭一個勝利吧!」 「對,」他答道。「征服他能使我贏得整個蒙泰涅克,這一點我沒有看錯。」 韋蘿妮克握住博內先生的手,用悲痛得發顫的聲音對他說:「從今日起您便是我的懺悔師,本堂神甫先生。明天我將去向您作全面的懺悔。」 「全面」二字透露出這女子在內心所做的巨大努力,對自身取得的可怕勝利,神甫什麼也沒說,把她帶回城堡,一直陪她到晚餐時分,和她談蒙泰涅克需做哪些大的改進。 「農業是個時間問題,」他說,「我僅有的一點農業知識使我明白了利用冬閒會得到何種好處。現在雨季開始了,不久我們的山嶺將被白雪覆蓋,您的工程就無法進行了,所以您得催催格羅斯泰特先生。」 博內先生煞費苦心,強迫格拉斯蘭太太加入談話,分散注意力,不知不覺地,她度過百感交集的一天后,幾乎平靜了下來。不過,索維亞媽媽覺得女兒過於激動不安,就在她身邊過了一夜。 兩天后,格羅斯泰特先生從利摩日派來一名專差,交給格拉斯蘭太太下面幾封信。 致格拉斯蘭太太 親愛的孩子,儘管很難替你找到馬匹,但我希望你對我給你送去的那三匹感到滿意。如果你要耕馬或挽馬,則需到外地購買。無論怎樣,你最好用牛耕地和運輸。用馬幹農活的一切地區在馬喪失勞動力後都要蝕本;而牛給使用它的農夫帶來利益,不會造成損失。 孩子,我完全贊同你的事業:你將把心靈中耗精去銳的活動用於事業上,這種活動過去與你作對,使你日漸衰弱。但是,除了馬匹外,你還要我找一個能夠協助你,尤其能夠理解你的人,這種人寥若晨星,我們外省是培養不出,也挽留不住的。教育這類高等動物是件曠日持久、靠碰運氣的投機買賣,我們是不會做的。 再說,這些智力高超的人令我們恐懼,被我們稱作怪人。最後,你想在屬科學範疇的人當中挑選合作者,而通常他們那樣規矩,生活那樣有條不紊,所以原先我不想寫信告訴你我認為不可能找到這樣的人。你向我要的是一位詩人,或者說一個瘋子;但是瘋子全去巴黎。我和地籍部的年輕職員、土方工程承包人、運河工程的監工們談了你的打算,可是沒有一個人認為你的建議有利可圖。機遇突然給我送來了你要的人,一個我以為受過我恩惠的年輕人;從他的信中你將看出恩惠不該亂施於人。在這個世界上最需要認真思考的就是做好事。誰也說不準我們眼中的好事日後會不會變成壞事。如今我知道,行善便是為自己創造命運!…… 讀到這句話,信從格拉斯蘭太太手中落下來,她出了一會兒神:「我的上帝!」她說,「何時你才不再處處敲打我呢!」然後,她拿起信繼續往下讀。 我覺得傑拉爾頭腦冷靜,內心火熱,這正是你需要的人。眼下一些新學說正在巴黎興妖作怪,野心勃勃的人給慷慨大度的法國青年的本能設下陷阱,這小夥子若不掉進去,我將大為高興。如果說我不完全贊同外省頗為遲滯的生活,我也不會贊同巴黎那種狂熱的生活,那種推動青年走上新路的改革熱情。只有你瞭解我的觀點:依我看,精神世界與物質世界一樣圍繞自身旋轉。我那位可憐的被保護人要求的是辦不到的事。任何權力都抵擋不住如此強烈、如此急切和專橫的抱負。我贊成平凡和政治緩進,我不喜歡那班英雄豪傑叫我們承受的社會變遷。我向你吐露我這個擁護君主政體、墨守成規的老人的原則,因為你能保守秘密。在這裡,我在正直的人們中間緘口不語,他們越走下坡路,越相信進步;可是我看到親愛的國家遭到無法彌補的損害,內心十分痛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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