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人間喜劇 > 附錄:序·跋 | 上頁 下頁 |
《歐也妮·葛朗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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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版導言 (1833) 在外省的偏遠地方,可以遇到若干值得認真研究的面孔,一些充滿與眾不同之處的性格,一些表面上日子過得很平靜而內心卻正在受到洶湧激情衝擊的人。但是,在外省那永不變化的單調生活習慣中,性格上最鮮明的棱角,最火熱的激情最後也總是消失得無影無蹤。這種生活越來越無聲無息地逝去,迄今為止,還沒有一位詩人試圖描繪它。為什麼不呢?在巴黎,西風①飛旋,掠走了財富,摧毀了人心。在外省,西羅科風②緩緩吹拂,使最高傲的勇氣鬆弛下來,使心弦放鬆,消除了激情的銳氣。如果說在巴黎的氛圍中有詩意,在外省的氛圍中難道就沒有?如果說在巴黎,什麼事都會來;在外省,那就是什麼事都會去:那裡,沒有大起大落,沒有突出的尖角,但是那裡的默默無聲中有悲劇;那裡有遮掩巧妙的秘密;那裡有一句話便可道出的結局;那裡算計和分析會賦予最無足輕重的行為以巨大的價值。在那裡,人們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生活。 ①非洲和阿拉伯等沙漠的幹熱風。 ②歐洲南部的焚風。 文學藝術家之所以放棄了外省生活中的精彩場景,既非出於蔑視,亦非缺少觀察,很可能是因為無能為力。確實,要敘述一件與其說存在於行動中不如說存在於思想中的幾乎無聲的有趣事情,要表現乍看上去色彩並不鮮明,而要表現其細部及中間色調必須有最嫺熟的畫筆的形象,要再現這些畫面的灰濛濛暗影及其半明半暗,要探究表面上看去十分空洞但是仔細研究又覺得在平淡無奇的表皮下十分豐滿的性格,難道不需要進行多方面的準備,嘔心瀝血?要描繪這樣的肖像,難道不需要古代工筆劃的精巧嗎? 巴黎的風雅文學十分節省時間,但人們將時間用在仇恨和享樂上去,犧牲了藝術。它要求現成的劇本。要說去尋找劇本,在這個幹大事總是沒有時間的時代,它可沒有這個空閒。說到要創作劇本,如果某位作者表示他有這種雄心,這種有魄力的行動就會在共和國內激起一陣喧囂。在這個共和國內,由於小人的批評,禁止創造任何形式、體裁、情節,已經由來已久。 指出以上幾點十分必要,即為了使大家瞭解作者的意圖: 他並非野心勃勃,只想當一個最無聲無息的抄寫員;也為了無可爭議地取得他經常寫得冗長這一權利:他不得不在細枝末節的圈子裡打轉轉,這就必須寫得冗長。現在,人們將「故事」這個光榮稱號授予最轉瞬即逝的作品,而實際上這個稱號只應該屬最生動的藝術作品。在這種時刻,如果本書作者降低身分去樸素無華地敘述那些在外省每日可見的事情,進入日常生活故事這庸俗的範圍中去,人們大概會諒解他的。 晚些時候,他將把自己這顆沙粒送到我們這個時代辛勤勞動的人所堆起的沙堆上。如今,這個可憐的藝術家只抓住了在空中隨風飄浮的一根白紗。孩子們、少女們、詩人們以此自娛,學者們對它毫不在意。可是,據說,這是從天上一位紡織仙女的紡錘上掉下來的。請諸位注意!這一鄉野傳說是有寓意的!所以本書作者以此作為自己的題辭。他將指給你們看,在生命的美好季節中,某些幻想,純潔的希望,銀白的絲線怎樣從天上下來,沒有觸及地面卻又返回天上去了。 一八三三年九月 初版跋 (1833) 本書的結局定然使好奇心落空。可能真實的結局一概如此。悲劇,用現代的語言來說是正劇,在現實中是極為罕見的。請諸位回憶一下那篇序言。抄寫員在人世巨著中遺漏了幾頁,本故事就是對這幾頁的並不完美的轉述。這裡沒有一絲虛構。這部作品是一幅樸素的工筆劃,要完成這幅畫,要有技藝,更要有耐心。每個省份都有自己的葛朗台。只不過馬延或裡爾的葛朗台不如索漠的前市長①富有罷了。作者可能某一筆著墨太重,對自己的地上天使草圖勾畫得不好,在自己的犢皮紙上著色太多或著色不足。可能他在自己的聖母馬利亞②頭上的光環上施金過多;可能他沒有按照藝術的規律配置光線;最後一點,可能他將自己筆下的老頭這一完全為物質所左右的形象那本來就很烏黑的色調塗得過於陰暗了。但是,對於生活在自己斗室中耐心潛修的修士,Rosamundi③、馬利亞的卑微崇拜者,請你們不要拒絕給他少許寬容吧!這馬利亞是整個女性的美麗形象,是修士心愛的女子,是基督徒世界的第二個夏娃。 ①在拿破崙執政的時代,葛朗台老頭當過索漠市市長。 ②指歐也妮。 ③拉丁文:純潔的玫瑰。 作者之所以不顧對他提出的批評,繼續賦予女性那樣多的完美,乃因他還年輕,他仍然認為女性是最完美的造物。從創世者的手中,女人最後走出來,她應該比任何造物都更完美地表達神意。所以,她並非如男人那樣取自原生花崗岩,在上帝的手指裡這花崗岩變成了柔軟的粘土。不是,女人是從男人的肋骨上拽下來的,是柔軟而又有彈性的物質,她是在男人與天使之間的過渡性創造物。所以你們看到她既象男子那樣堅強,又象天使那樣因富於感情而高尚聰慧。難道不應該將這兩種天性集之於她一身才能叫她擔負十月懷胎的任務嗎?對女子來說,一個孩子難道不就是整個人類麼! 在女性中,歐也妮·葛朗台可能是一種典型,那就是富於自我犧牲精神的典型。這種精神抛灑在人世間的暴風雨中,已經被這暴風雨所吞沒,宛如從希臘掠奪來的一座高貴雕像,在搬運途中,掉進了大海,它將永遠留在大海深處,不為人知。 一八三三年十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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