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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昂黨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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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昂黨人》 《好漢》告讀者① 從理性時代到現在,距離之大,無法衡量。 眼見多少偉大人物成了過眼雲煙,如今必須著手幹一件豐碑式的事業,才能活在人們的心中。 黎瓦洛爾② ①《舒昂黨人》最初以《好漢》為題。這篇《〈好漢〉告讀者》很長時間內一直未曾公開發表。在本文中,作者勾畫出數部歷史小說的龐大計劃。他那時還不准備用自己的真實姓名發表這部小說。他虛構了一個作者名字:維克托·莫裡翁。他描繪了這個作者的肖像,當然無論是外貌還是內心,都是巴爾札克本人的肖像。本篇文字,一九三一年由皮埃爾·亞伯拉罕在其著作《巴爾札克筆下的人物》(加利瑪出版社)中首次發表。對本篇文字的寫作時間頗有爭議。我們按勒加爾的說法,他在一九五七年加利瑪出版社出版的《舒昂黨人》一書中,提出此文的寫作時間大約為一八二八年八月。在斯伯別赫·洛旺儒資料館中,《告讀者》的原稿保存在《舒昂黨人》手稿之首。 ②安東尼·黎瓦洛爾(1753—1801),法國作家,著有《論法語的世界性》(1784)及《偉大人物的小曆書》(1788)等,對當時的才子極盡諷刺挖苦之能事,後來成為保王派,大革命時期流亡國外。 每當將一個名字交給廣大讀者的好奇心時,作者的自尊心與虛榮心便大大增強,這倒是件討厭事。公眾已經多次上了這些作者好意為他們設下的圈套,我們認為這一次採取與之完全相反的做法,對讀者定會大有裨益。 我們很高興可以告訴大家,在這個問題上,本書作者與我們思想感情完全一致。對於那些與招徠觀眾的滑稽表演十分相似的前言,他一向深惡痛絕。在那些前言裡,人們極力要讀者相信,教士啊,軍人啊,虔誠的教徒啊,在地牢裡死去的人啊,全都確有其事,要讀者相信確是發現了什麼手稿,叫讀者將全部好感傾注在虛構的人物身上。瓦爾特·司各特爵士有這個嗜好,不過他很聰明,他自己就嘲笑過這種使一本書失去真實性的加油添醋。既然註定要登合表演,確實必須下定決心在臺上扮演江湖騙子的角色,而不借用人體模型。一個人道出自己的姓名,謙虛地自我介紹,我們會更鄭重其事、滿懷敬意地接待他。如今,自報家門就是謙遜,向批評界和同胞們和盤端出真正的生平,充分地證明是一個人而不是一個空幻的影子就是一種崇高的美德。在這方面,一個逆來順受的受害者從來不曾被推到批評界的刀斧之下。如果說過去,一位籠罩著神秘感的作家可能具有某種魅力,讀者象尊重一位死者的裹屍布一樣,尊重他這件外衣;可是,多少蹙腳作家都使用這塊幕布,如今這塊幕布已經髒汙、破碎,為了對付人們稱之為「出版」的這種出賣思想的行當,非得有個聰明人找出新竅門不可了。 我們出版的這部作品的作者,心甘情願地同意參加著名走鋼絲演員的團體,他說,這些走鋼絲的演員「為掙錢」而賣藝供觀眾消遣。估計並非完全出自他內心的各種嫵媚的形象,在思想深處閃過的點染著晨曦隨畫隨消失的畫面輪廓,他都描繪了出來。他將看到,將這一切展現在所有人的眼前時,這一切會失去處女美。他信中告訴我們說,這種想像力,是意志堅強的男子們真正而忠實的伴侶,是我們只能神秘地得到其愛撫的配偶,現在則要將自己傾訴的衷腸公之於眾了:其形象,其創造,其生活,本來是留給友情或者愛情——屬堅貞而自私的主人的愛情——的,現在卻要成為十字路口一件普普通通的東西,竭力取悅於人,還不一定能達到目的。是唯一的一位行家裡手還是芸芸眾生,是恥辱還是成功,都要同樣受這份折磨,而且由於醜行是那樣根深蒂固,無法解釋,人們還不知道在這出賣思想的行為之中,在這一個和那芸芸眾生之中,到底誰最出乖露醜。這些足跡遍及歐洲,跨越各個時代,公開顯露自己赤裸的身體並將最寶貴的東西出賣給各種想像力的繆斯,給她們起個綽號叫「處女」,難道不是說反話嗎?纖巧的雙足沒有走出心靈圍牆的貞潔的繆斯女神,該是多麼更令人陶醉,更美麗無比!重視品德的人難道不是懷著幸福的心情,想到這千百萬不為人知的詩人流溢出來的神聖詩篇麼!誰在自己的夢幻中不曾經常見到那個加拿大女子,她除了蒼天沒有其他任何見證,吟著一首痛苦之歌,向虛無的墳墓傾訴;誰不曾經常見到一位為人拋棄的情婦,詠歎著孤獨的哀歌,誰不曾見過向生命告別的垂死者!天地之間,有多少崇高的聲音,自豪的音符,天仙般的音樂在消散!那只小鳥,活著,為自己唱著美妙動人的歌曲;死去,有為人所不知的芬芳相伴,使它那神秘的一生避開人世,又將它的靈魂白璧無瑕地送還到惟恐有失的造物主的懷抱中。只有賴這些豐富而又甜美的思想活命的人才能理解雅典人在祭壇上鐫刻diisignotis①幾個大字的奧秘。 ①拉丁文:給未識之諸神祗。典出《新約·使徒行傳》第十七章:聖保羅到雅典時,遇見一座壇,上面寫著:「給未識之神」,這表明了希臘宗教的自由化。聖保羅以此為藉口在亞略巴古發表演說,說這表示的是尋求尚未發現的真理的願望,而且宣佈耶穌基督所顯示的是唯一的神。此處用法並不帶有宗教含義。 但是,一個少女,高高興興地心甘情願將孤獨中蘇醒的幸福的珍寶傾注在一個男子心上,當這個男子忘恩負義,帶她穿過世上的艱險,而結果是與她通姦時,在他摘到自己狂傲的苦果之前,至少會採擷到自己種下的鮮花,品味到片刻的幸福。這時,如果這張美麗的面龐,令人著迷的肉體,戰勝了這個無所掛慮的世界的種種操心事,使老者發出喃喃低語,使女人們眼紅,擾亂了少年的心,他會懷著狂亂的虛榮說道:「這是我的妻子!……」他迫不及待地報出自己的名姓,完全不顧將來會如何。因此,親愛的先生們,自己的立場應該前後一致,就象那些巴黎的小市民,他們帶著自己心愛的狗出門,給狗帶上一個小小的項圈,項圈上刻著主人的名字。——我贊成在繪畫作品上簽上作者的名字。文學是一個古劇場,這裡,人們再不希望見到帽沿拉得低低的人物了。 有的情人,因為別人死盯住自己的情婦瞧便上去刺他們一匕首,本書作者很長時期內是贊成他們這種作法的。不經過長久的思想鬥爭——他不得不端出理由來便是證明——他不會同意讓人印行他的作品,最後作出此種犧牲,關鍵是貧困所致。人到了法庭上,要道出犯罪的原因會更勇敢些。所以,本書作者在敘述超出自己生平的事情時,感覺到他從事的大業將會令人尊敬,因為他坦率地在大劇場裡將一位新的女角介紹出來,並且叫他那位迫不及待而又好奇的配偶明白了,婚姻幸福便證明作出犧牲有道理;得到光彩的歡樂可以使恥辱合法化;沒有羞恥之心時,光彩可以為美德增輝;對於撕破自己的長裙以救夫婿的女子,應該譴責還是佩服至今還沒有一個人作出裁決;雖說與他一起死掉更壯美,但是用感情支持他,讓他活下去豈不更好。這種感情,便是朱迪特①在該書題辭中高聲呼喊「跟他在一起,我一點沒有玷污自己的清白!」時所表現出來的感情。不過,最好還是不要淪落到發出如此痛心感歎的地步,這種感歎常常會使我們雙手擎著額頭沉思良久。 ①《聖經》第二經典書有《朱迪特書》十六章,敘述猶太女子朱迪特為拯救故鄉而以肉體引誘敵軍首領,並在敵軍首領酒醉時將他殺死的故事。 上述想法是從本書作者來到巴黎「賣孩子」時寫給一個朋友的一封信中摘出來的。這位朋友是誰,諸位很快就會毫不費力地認出他來。上述想法證明我們將這位文壇新手的姓名交給漠不關心或蔑視時,對其生平及見解提供一些詳細情形,是有道理的。 《好漢》的作者維克托·莫裡翁先生于一七八八年生於旺多姆地區蒙都白露小城。父母是城中老老實實的皮革商人。大革命時期,一個前奧拉托利會會員藏身在他父母家中,維克托·莫裡翁便在他的嚴格管教之下學習,但只不過學個一鱗半爪而已。如果不是這孩子酷愛閱讀和思考,學的那點東西對他不會有什麼大用處。莫裡翁公民成了蒙都白露區的區長,精心拯救了德·聖埃萊姆侯爵豐富的藏書,這些藏書哺育了愛好閱讀的孤獨的少年維克托·莫裡翁。他對鞣料的氣味厭惡之極,這種氣味將他趕出父親家門。他懷揣書卷漫遊鄉間,墮入長時間的遐想。這件事再一次證明,少年時代哪怕是極小的行動對於人生未來的命運都會發生極大的影響。這也是偶然向為父母者提出的一個新勸告:他們必須嚴格注意孩子的遊戲和心血來潮,以便推測出人的天性會開闢出什麼道路。 維克托·莫裡翁少年失去父母,在那些只靠消化食物過活的人看來,他過的是近乎貧苦的生活。他不用自己貧窮的形象去打擾任何人,象一株草木一樣「生長」著,任憑自己沉思冥想,對現實生活和人的肉體充滿莫名其妙的仇恨,對自己的形體外表亦毫無所知,可以說,他只靠內心感覺的強大力量活著,照他的說法,這些內心感覺在人身上構成雙重生命,但是那種對事物的深刻直覺又使他身心交瘁。一八一四年收穫葡萄的季節,旺多姆學校的一位教師在鄉間偶然與他相遇,他們一起聊了聊。這位人文學者感到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夥子在詩歌和文學方面竟然比他自己更博學,一開口便流露出奇特的豐富想像力,真是驚訝不已。這個鄉下孩子恰巧表現得相當的異想天開,叫人以為他與眾不同。這個匣子製作得相當奇巧,叫人產生要扭動鑰匙將它打開的欲望——他一忽兒象詩人一樣形象豐富,一忽兒又象律師一樣態度生硬,一忽兒充滿邏輯,一忽兒又自相矛盾,或者象格言那樣言簡意賅。他以談話材料之豐富令人驚異,可表面上看來毫無條理。他自薦屬別人要修建房屋缺什麼東西便可到他那裡去找的那種人。 這次活動中,農民小夥子極力說服那位老師,說他在田野之中,茅草屋下,意識到、擁有並享受著豐富的生活。他向老師繪聲繪色地描述了家財萬貫的快樂;與他談到舞會上自己體驗到的沉醉之感:在舞會上他欣賞過女人裸露的肩膀、衣著打扮、鮮花、鑽石首飾、她們的舞姿、醉醺醺的目光;向他描繪自己所住的房間多麼富麗堂皇,宅中的陳設、豐富的瓷器、美麗的油畫、絲綢和掛毯上的圖案,詳細地道出他從前擁有的豪華馬車、阿拉伯馬匹或其他馬匹,公子哥兒穿的時裝款式以及面料的選擇,還有用舊了的手杖和珠寶。而這一切,他那雙有目共睹的眼珠從來沒有看見過!他善於將對景物及田園的描繪,對帝國時期盛大節日、拿破崙的各次重大戰役、大革命的全民盛典以及社會生活中的變故的敘述,點染上那麼強烈的現實色彩,以致這位老師作為人們在外省遇到的聰明智慧而又充滿良知的一個人,毫不懷疑自己受到一個絕頂聰明、閱歷豐富、見多識廣的人的捉弄,因為即使懷疑此人有精神病,這種精神病可能也得另外命名。 談話又換了題目,小夥子表現出對已經不使用的語言主要是東方語言的有關知識極為精通:他講希伯來語,講得好極了。尤其對於他聲稱從未與之頻繁交往的人,他的觀察深入細緻,入木三分;對他從未見過的女性,其美麗的奧秘在何處,他瞭解透徹,極為罕見。這位教師偷偷地觀察他,發現他既不謙虛,也不虛榮,談到自己時,似乎具有遠距離自我觀察的能力。他既嚴肅又輕佻,既活躍又天性快樂,總而言之,他就是自己的本色,與圍繞著他的樹莓十分相象,結出了一顆果實,好壞不知,在野生的樹枝上顯得十分迷人,也象三步開外結滿了香味撲鼻的果實的草莓一樣動人。 這種可令鬼神出沒的想像力對那位年事已高的教師很有誘惑力。他的好奇心被挑動起來了,他不希望上當受騙。待到此後不久確鑿的材料使他瞭解到真情時,他真是目瞪口呆了。原來這位莫裡翁先生,除了到蒙都白露市市長德·韋訥先生家去以外,從來沒有走出索馬利村一步。德·韋訥先生,這位令人尊敬的管理人員,繼承了德·聖埃萊姆侯爵的遺產。 為了感謝老莫裡翁先生給他的家族幫的忙,總是高高興興地為小莫裡翁搞到他要的書報。看上去這孩子十分愛看這些書報,而且總是老老實實地歸還。對於這孩子雖然儉樸而不外露,實際上卻是暴風雨般動盪的生活,他並不極力參透其奧秘,這是施恩於人的人身上難能可貴的高尚品德。他等待著受自己保護的這個人表現出他自己的欲望,並不去預先猜測是什麼欲望,就這樣任憑他狂熱地繼續下去。老教師則對這個他認為了不起的人的特殊才具作出解釋,就象無神論者和具有哲學家頭腦的醫生用陳設簡潔來解釋聖安東尼的誘惑、聖約翰的啟示錄和聖泰蕾絲的出神入化一樣,他們認為陳設簡潔豐富了這些人的頭腦。 德·韋訥先生微微一笑,並且將老教師詢問的詳細情況全部告訴了他。維克托·莫裡翁先生雙腳畸形,這反倒救了他,使他免遭徵兵之災。他靠麵包和清水度日,用一百利勿爾的年金來滿足自己的全部需求。直到如今,這一百利勿爾便是他的全部財富。他是泰巴伊德的隱士,真正的沙爾特勒修會修士。他信教麼?……不,他從來不去望彌撒。 一個隻會想像得出早晨或晚上,睡下時或醒來時需要什麼才能作出人稱之為「空中樓閣」的那種美妙夢幻的人,他設想的甘甜而虛假的生活大概要比真實而令人厭倦的生活光輝燦爛一千倍。這幾句話也就把維克托·莫裡翁的全部歷史囊括淨盡了。怪僻的人總是竭力從空房子中走出去,總是抱怨生活沒有向他們提供足夠的重大事件。而從作者的這一小傳中,既找不到什麼業績,也找不到什麼冒險經歷。他已經過了五歲,七歲,十五歲,二十五歲,三十九歲,他那不為人知的充實、清澈透明而又深邃的生活,猶如平靜的湖面,還沒有被一塊投進水中的石塊攪亂。千萬個形象映在湖面上,暴風雨來臨時,湖上也卷起巨浪。一言以蔽之,用萊布尼茨那句精彩的話說,這個人的心靈是「與宇宙同心的一面鏡子」。 比埃先生,就是那位與莫裡翁先生相遇的心靈高尚、令人尊敬的老教師,不斷鼓動他到旺多姆學校去學習。德·韋訥先生則不贊成。說不定今天看來,德·韋訥先生對他這位青年朋友懷有的那種豁達而自私的情感是有道理的。不論怎麼說吧,反正最後是比埃先生戰勝了這個幼稚的心靈。在旺多姆學校為莫裡翁先生設了一個東方語言教席,於是他可以不大受干擾地盡情從事他無比熱愛的研究和冥想了。 比埃夫婦並不富有,但是十二年來,他們時時刻刻、持續不斷地對本書作者給予最崇高的教導。請允許我向這一恩德致敬。他們就象照顧一個孩子一樣照顧本書作者。特別是比埃太太,因為長期以來莫裡翁先生家中食物匱乏,又沒有什麼社交娛樂,她精心關照,讓莫裡翁先生享受到社會文明的這些成果。他的心不在焉,常拒這些成果於千里之外,而智力的發展卻與這些成果帶來的好處是緊密相聯的。 不過,比埃夫婦見到大量的知識和重大的研究一直毫無用場,總感到十分遺憾。本書作者關於象薩圖恩①那樣使用思想的見解,他們並不怎麼贊同。終於,他們高興地見到此後不久這項堅忍不拔的研究走上了他們期望已久的方向。請諸位原諒他們將又一個作者扔進了文學圈子。希望看見他們收養的孩子運氣更好一些,對他們來說是很自然的事。他們在考驗的關鍵時刻,還懷著呼喚成功的樸實和天真,希望巴黎的公眾對於他們鍾愛的對象、他們認為才華出眾的人懷著與他們同樣的感情,他們忘記了一個小圈子裡的英雄人物,並不象一個年輕美麗的女子一樣,走到哪裡總是帶著自己雕像的底座。 一部瓦爾特·司各特爵士的小說②偶爾落入維克托·莫裡翁之手,他對這本書沉醉入迷,而且參透了這本書的奧秘。他肯定自己不止一次見過與汪巴、葛爾茲、達迪·拉特和卡萊布一樣、有時甚至更奇怪的人,他對中世紀各朝各代的風土人情那麼熟悉,就在他讀完這部作品的當晚,便給比埃夫婦講了一個故事,故事中放進了勃艮第公爵和國王查理六世,而且講得那麼逼真,比埃先生又大吃一驚。維克托·莫裡翁先生模仿動作,描繪貴族大老爺的華服,勾勒出教育界、平民、警衛官、雇傭兵、教會人士,刻畫巴黎的生活習慣以及名勝古跡、底層民眾及其放蕩不羈,他講得那樣繪聲繪色,以致比埃夫婦二人一致鼓動他閱讀瓦爾特·司各特的作品,以便沿著這個人的足跡前進。比埃先生還說,要「諳熟這類創作的詩意及規則」,比埃先生的思想屬古典派。比埃先生還補充說,「這麼一本書,很可能會掙來二百埃居的!……」,他認為這一定會給他的寄宿生留下深刻印象。 ①薩圖恩,羅馬神話中的農神,即希臘神話中的克洛諾斯,屬提坦巨人族,傳說是宙斯之父。 ②這部小說便是《艾凡赫》。 不管怎麼說吧,比埃太太在莫裡翁先生耳邊總是叨叨這一套,結果他真的開始將他的夢幻付諸筆端了,這可叫這座城市裡對他表示關切的人樂開了懷。只有德·韋訥先生一個人表現出懷疑,他發現那些鼓動莫裡翁先生的人,其意圖中有虛榮和吝嗇的情感,他的年輕朋友絕不會是他們的同謀。他常對本書作者說: 「這是些為了採花才種花的人!」 「可是比埃太太總是折磨我!我寫作純粹是為了叫她高興!」莫裡翁先生天真地答道。 德·韋訥先生聳聳肩膀,向他鄭重表示,在這件事情上,他本人不會進行任何斡旋。他又補上一句: 「如果只是為了錢,不是可以來找我麼?……」 「我不是有一百二十利勿爾的年金麼?……」莫裡翁先生驚訝莫名地又道出這句話。 我們這裡發表的作品是莫裡翁先生最早創作的一部。結束這篇告讀者時,我們認為向大家公佈莫裡翁先生的幾點感想,不會毫無用處。這些感想摘自作者寫的一封信。因為作者拒絕寫這篇前言式的文字,為了設計出一篇符合他的思想類型的前言文字,並點染上他熟悉的色調,我們前面已經引用過這封信的一些片斷。我們曾經受人之托給他寫信,以向他說明他從事的大業具有什麼危險性,這種情況對莫裡翁先生來說已不足為奇。使用我們名字的可敬人士,也終於在這件事情上給了我們補償。 他給我們回信說,「我不相信一個民族會不公正到把以本國歷史和大自然作為創作主題的勇士,當成是模仿者加以拒絕,因為他將嘗試著用新近被認可的形式處理這些主題。 據我所知,在德國,批評家們說歌德先生將只是莎士比亞的拙劣模仿者,而這並不曾使歌德先生停筆。《作詩狂》、《訟棍》①、《賭徒》②等等,難道不是因為仿照莫裡哀喜劇體系創作而偶然成了名作的嗎?創作第二首四行詩或第二首牧歌的詩人,難道沒有那種可怕的思想負擔,認為這是走在別人開闢出來的道路上麼?一個人將自己的創作封閉在人們稱之為體系、風格、流派的一個約定俗成的新圈子裡,由於不能將他的雙重天性集於一身,產生的必然結果便是不能進行創造。對於希望描繪真正的景物、華服和人物的人來說,難道有什麼「流派」麼?難道因為特尼埃③表現了吸煙、喝啤酒的荷蘭民眾,就禁止另一個畫家表現那不勒斯下層民眾收葡萄歸來麼? ①拉辛於一六六八年創作的三幕詩體喜劇,主題取自阿裡斯托芬的《胡蜂》。 ②勒加爾於一六九六年創作的五幕詩體喜劇。 ③此處不知指特尼埃父子中哪一個,老特尼埃(1582—1649),弗朗德勒畫家及版畫家;小特尼埃(1610—1690),歷史、風俗、肖像畫家及版畫家。 總而言之,要說慷慨豪爽、能歌善舞、天性快活而又愛打架鬥毆的法蘭西在哪些方面會與奸詐而又毫無詩意的英國相似,簡直就等於說一隻公雞不是公雞,而是一隻狐狸。至於我本人,各位先生,我並不打算以任何方式攻擊瓦爾特·司各特爵士。在我看來,他是一位天才人物,他瞭解人心。雖說他的豎琴上缺幾根能歌唱愛情的弦,他向我們表現的愛情全是一出場就有,而從來沒有表現過愛情怎樣產生,怎樣成長。但在他的畫筆下,歷史變得很馴服。讀過他的作品以後,人們對於一百年的歷史了如指掌。他使人憶起這一百年的精神,只用一個場面,便表現出一個世紀的天才人物和面貌。不過,作為一種體裁的創造者,我想到尚福爾的某些對話,皮戈-勒布倫①的幾頁書(人們對他是不大公平的),安娜·拉德克利夫、塞萬提斯和博馬舍的一些描寫文字,看梵·迪克②的一幅畫。這幅畫在精心選擇的身體形態下表現查理一世,設想巧妙的系列在他手指之下變成了蘇格蘭烏木家具商人色彩豐富的細木鑲嵌。他的風格就象一幅成功的鑲嵌畫。畫家本人要比工人高明得多,他留下了不少精彩的油畫。顏料放在那裡,誰都可以用。因為,歸根結底,人只能調動自然的作用,而構成天才人物的條件,便是他比別人感覺更敏銳。 ①皮戈-勒布倫(1753—1835),法國作家。 ②梵·迪克(1599—1641),弗朗德勒畫家及雕刻家,一六三二年在英國定居,國王查理一世對他恩寵倍加。一六三五至一六三六年,他創作過幾幅查理一世肖像,有的騎馬,有的打獵。 各位先生,你們的擔心在我身上產生的效果與你們期待的完全相反。我對題辭深惡痛絕。用一句巴黎話來說,這種玩意讓我倒胃口,但我希望向模仿提出挑戰,一方面我注意不讓這些題辭向讀者宣佈任何東西,一方面我又將這種奢侈推到可笑的程度,這是我用以妨礙我的敘述的最初也是最後的題辭。 各位先生,這些感想可以向某些倨傲的人證明,我以怎樣的放肆無禮避開了大人物的所有幽靈以及各種可惡的顧忌。人們喜歡用這些顧忌去包圍想像力不強的人。我將所有這些著名的死者和已經獲得的名望朝批評家的頭上扔過去。 他們希望用已獲得的名望悶死活人。不過,罕見的、為人所不知的聰明人還是有幾個的,和他們在一起我除了可以享受發揮想像力的快樂,沒有其他的好感。他們應是非常高尚的人,無法設想他們生活的時代中那些普普通通的需要,他們會擯棄這永恆的四卷書。最高尚的思想被窒息,死在這四卷書中,就象貴族在民眾人流中感到窒息一樣。本書的題辭便是獻給他們的。在這個問題上,我們這一次可是達成一致意見了,即最宏偉的構思也可以壓縮到一頁紙上。至於那些嘲笑這類創作的人,提出進行這類創作的秘方的人,總之,至於所有的批評家,他們給我提意見,可以在我的空中樓閣裡找到我。那裡,什麼聲音也聽不見,我謙恭的蔑視正依賴於此,我會朝他們的耳根子吹口哨,吹我那托比·項狄上尉大叔①的一曲Lillaburelle②。 ①托比·項狄是英國作家斯特恩的《項狄傳》中主人公的叔叔,他是一個退役軍人,專愛回顧、研究他所經歷過的戰役、工事和火器。 ②紫丁香。 一個人認真地致力於使每個人掌握本國的歷史,通過再創作的趣味使歷史變得家喻戶曉,通過書籍的吸引力,鼓起研究歷史的興趣。書籍首先將滿足當代文明創造出來的一種重又興起的需要,正如給身體營養一樣,也需要給精神以營養,一個人盡力用營養更豐富的菜肴去照應這種饑餓,試圖將風俗畫提供給對拙劣的繪畫感到厭倦的想像力,在這些風俗畫中,民族歷史通過我們的風俗和習慣所無視的事件描繪出來;全民對於王室的不睦、封建勢力的掙扎或民眾的報仇雪恨所感受到的反沖,此人試圖使每一個聰明人對這些都感受得到並且熟悉起來;此人試圖讓大家看到為個別人利益而成立的法律機構、轉瞬即逝的需要或者矛盾重重的王政體系和封建體系會導致怎樣的結果;此人極力通過民眾勾畫出國王的輪廓,通過某些更強烈地打上自己思想烙印的人物形象勾畫出民眾的輪廓:此人極力描繪出多少世紀生活的無數細節,使人對於由大規模的宗教狂熱引起的動盪產生一個概念,總而言之,再不要將歷史當作一個停屍房,一樁故事,民族的戶籍簿,一具編年的骨架。這個人大概要走過漫長的路程而不在乎別人的大呼小叫,直到為別人所理解。如果他從幾位忠實朋友的言談中聽出這個任務並非他所能勝任,他會放棄這個計劃。既然他已經有了著手幹的勇氣,他也會有勇氣意識到,偉大的思想、強烈的願望,並非總能產生實幹的天才。 他開始寫作的這部悲喜劇所含的歷史,規模相當龐大,足以令人肅然起敬;宗旨相當高尚,足以不受指摘。該歷史包含的教益,與經典的克利俄①的教益相比,同樣崇高,卻不那麼枯燥,可能更入木三分;正如一些勇敢的年輕人的作品一樣,他的作品有權受到公眾的高度評價。這些年輕人,跨過千難萬險,研究我國歷史最黑暗時代的時代精神,試圖重新找到為僧侶所掩蓋,為貴族所歪曲的真相,為那些懷著更大膽的想像來雕塑和裝飾歷史豐碑的人打開了道路,而他們自己則為這一豐碑奠下了基石。 ①克利俄為希臘神話中九位繆斯之一,主管歷史。 外省的孤獨與寂寞,我為自己高興而養成的在豐富的想像中創造人物和事件的習慣,順利進行的漫長的歷史研究,促使我開始寫作一部巨著。這本書只是第一層磚石。沒有誰比我更瞭解其缺陷:我有一種嗜好,就是非在一幅畫四周長時間徘徊夠了,非從各個角度如拉伯雷所說,「象狗啃一塊帶骨髓的骨頭一樣」將這幅畫舐夠了,才會離開這幅畫。我沒少與這種偏向作鬥爭。所以,想像力豐富的人定會責備我沒有給他們留下任何推測的餘地。不過,這個缺點可能屬我們的新派文學,因為我們喜歡自己證明這些想像有道理。新派文學只有細節的巨大真實。而形式的完美,理想化,是內涵豐富、筆觸卻輕輕一點的優美作品的長期凝結過程,這卻是我們所無法企及的。在這種體裁中,格局已定。 總而言之,通過發表《好漢》和《點火棒上尉》,我很快就會知道我僅僅是個鄉村樂師,還是能與你們的音樂相般配的藝術家——只要有一個良好評價就會給我帶來一些聲譽,哪怕我窮愁潦倒。鄉村樂師應該與拉豐①、巴約②和雅諾維克③式的人物學習一樣的學科內容,而在這裡,學科便是幾千冊相互矛盾的歷史書籍,內容便是各種人和事,便是轉瞬即逝的各種式樣的服裝,加上每一件大事的新詞,家具及建築,變來變去的法律條文,風俗習慣,總之,即使為了一部很平庸的作品,也必須大量閱讀,研究,思考。雖然我距離你們稱之為巴黎的政府機器中心遙遠,我也知道各屆內閣給戲劇意識發展帶來的障礙,歸根結底,各屆內閣無論在文學上還是在政治上都應該給我們自由。這些障礙迫使不少人採取我採取的這種創作方式。我希望,雖然我沒有很大的名氣,你們大膽印刷的書籍,在那些好心對我發生興趣的人的頭腦中,不會損害我的形象。說不定我也不會損害人們對我付出的勞動所產生的概念。這些秘密創作,只是為我的後宮妻妾快樂而作,我把它們交給這些欣悅的靈魂,她們和我一樣,將自己的願望當作現實。在我將這些創作交給公眾的時候,如果在我居住的微不足道的範圍內能夠取得成功,那便是我此時所期望的唯一的安慰了。此外,我心中的女兒們,你們想到哪裡,就去哪裡好了!我已經這樣長久地佔有你們,你們完全可以進入流通了。對我來說,你們是已經熄滅的焰火,我厭惡你們!就象那個終於下定決心將自己的鬱金香賣掉的荷蘭人一樣,最美的鬱金香將永遠留在我的珍寶中。 ①拉豐(1781—1839),喜劇演員,主要是小提琴家。 ②巴約(1771—1841),小提琴家。 ③雅諾維克(1773一1838),大提琴家。 我們相信,就一個是否有價值還成問題的作者提供這些材料,揭示出這樣不為人知的思想,表現出艱難而又值得尊敬的處境,那些關心文學發展、尋找人才、估量有沒有希望、手中握著成功卻只是很有節制地授予別人的智者,對此大概不會無動於衷的。對這些慷慨大方的人來說,揭示真正有價值的東西,是一項義務。只有他們能無私地完成閱讀一本書的任務。他們與作者傾心交談,洞悉他的秘密,知道沒有任何東西,哪怕是一段描寫,是無目的而設的,他們具有使德國人生機勃勃,使他們常常數次詢問作者思想觀念的那種充滿信心的耐心。我們對他們懷著無限的感激。如果這些高尚的人,文學的高級法官,偶然地在這裡只不過拯救了一個猴子①,將來再把它扔在海裡淹死亦是易如反常的事。 ①法文中,猴子亦指醜八怪以及模仿者。 與這部作品同時送給我們的還有另一部嚴肅認真的作品(《點火棒上尉》),主題取自十五世紀最動盪不安的年代。我們選擇了《好漢》,這部書包括當代歷史的重大事件,在我們看來,大概能引起更大的興趣,將來與《點火棒上尉》中的重大事件也會形成對照。在兩個完全不同的時代發生的內戰,一個是在鄉村,一個是在巴黎城內,形成兩幅可以相互對照的圖畫,公眾將會對二者作出評判。 「十六世紀的工人,」作者對我們說,「送上兩件自己的代表作以期被接納進入行業公會,是從不會受到責備的。」 一些笨伯們總是對厭倦了的聽眾說:「我來給你們講一個一定會使你們發笑的故事。」現在,出版家強烈希望自己不會被歸入這樣的笨伯之列。 《舒昂黨人》初版導言① (1829) ①這是一八二九年三月烏爾班·卡奈爾書屋出版的四卷本《最後一個舒昂黨人或一八〇〇年的布列塔尼》的導言。一八三四年第二版時書名改為《舒昂黨人或一七九九年的布列塔尼》,也刊有此導言,稍有變動。一八三六年第三版,是第二版未售出之書。 作者將當代歷史中最重要、今日看來亦最微妙的部分選作自己作品的主題,他認為必須在此鄭重聲明:本人絕無使當時的見解或有關人物受到嘲笑或蔑視的用心。他尊重人們的信念。書中大部分人物他都不認識。如果事實本身在說話,而且說得非常響亮,這絕不是作者的過錯。這些事情,作者既沒有編造,也沒有暗示。這個類似舞臺的地方,是作者能夠有思想自由將悲劇真相和盤托出的唯一地方。他在這裡所表現的一切,絲毫不曾求助於自己的想像。在這裡,國家就是國家,人就是人,話是原話。書中的事實,無論是復辟時期各個時代發表的回憶錄還是法蘭西共和國,都沒有否認這些事實。只有帝國將這些事實掩埋在書報檢查的黑暗裡。要說這部著作在拿破崙治下大概不會見天日,這是給公眾輿論增光,是公眾輿論給我們爭得了自由。 作者試圖表現一個富有反面教育意義的重大事件,在大革命時期這種事件是屢見不鮮的。 幾個有關人士出場,規定作者必須嚴格準確地描繪出他們的外貌,而且只允許他有畫家的那份激情:那就是很好地展示肖像,布光顯得自然,極力使人相信人物是活的。但是,對「準確」這個詞需要解釋一下。作者並不認為這意味著承擔了乾巴巴地羅列事實的義務,以便表明直到何種程度上人們可以使歷史達到成為一具每一塊骨頭都細心地編上了號碼的骨架。時至今日,歷史在其書頁中展現的重大教益理應變得家喻戶曉。按照幾年來一些天才人物遵循的這一體系,本書作者試圖將一個時代和一個事件的精神實質寫進這本書中去,甯原寫爭論,不要寫記要,寧願寫打仗,不要寫戰事公報,寧願寫戲劇,不要乾巴巴敘述。所以,這一挑起全民族不睦的歷史時代中的各個重大事件,哪怕再小,也沒有一件被忽略;鮮血染紅了那麼多如今已平靜下來的土地的災禍,沒有一樣被遺忘。在這裡,所有的人物都將看到自己,正面或側影,在暗處或在明處;在這裡,哪怕是最小的不幸都在起作用,或基本上在起作用。 然而,出於對許多人的尊重——用不著指出他們社會地位很高,且奇跡般地又出現在政治舞臺上——,作者細心地沖淡了許多事實的可怕程度,特別是沒有指明教士在這些有害無益的事件中應負的責任。這種小心翼翼和尊重的感情是在閱讀西部幾處革命法庭的訴訟案卷時產生的。法庭的辯論雖然簡要,卻充滿了合法的證據,但要把這些合法證據拿出訴訟檔案保管室則會令人不快,雖然對數個家庭來說,某些判決已經變成了忠心耿耿的證明和光榮稱號。 賦予「最後一個舒昂黨人」的性格,既含敬意,又是祝願。這表明了作者對其信念的尊敬,因為作者也充滿這些信念。如果某些細心人打算追究這位倒在共和黨子彈下的崇高受害者是誰的話,他們必須在好幾個因領導一七九九年暴動而伏法的紳士中去挑選。不過,雖然一位年輕爵爺的個人品質以及一位熟悉這些事件的老者就幾位首領給作者提供的情況都已用於完善這「最後一個舒昂黨人」的性格,作者仍然不得不在這裡承認:真正的首領與本書的主角並不完全相象。 作者希望這樣揭示出作品的小說寫法部分,會有助於讀者辯認出事實真相。 上述政治考慮曾經鼓動作者將自己的真實姓名署在這部作品上,而對一個人第一部作品的那種十分合情合理的戒心又勸他隱藏起自己的真名實姓。從文學方面,他考慮到,既然有那麼多的人把匿名作為逞威的伎倆,說不定如今在一本書上署上自己的真實姓名倒是謙虛的表現了。 至於書中的傳說,他並不認為新奇,卷首的題辭可以作證,但是不幸這卻是真實的。唯一的差別是,事實真相非常醜惡,在書中進行了四、五天的大事,事實上只發生在四十八小時之內。真正的災難發生得飛快,這一點可能沖淡得不夠,然而事件的性質承擔了責任,作者應受到原諒。 作者寫這本書的時候,對這齣戲中幾個演員的命運還不知曉,所以隱去了幾個真名。這種小心謹慎的作法,乃因事情微妙所致。同樣,對地點也採用了這種作法。 富熱爾區對作者不會採取敵意並譴責他將該區作為重大事件的發生地點,實際上這些事發生在幾法裡①開外的地方。 ①指法古裡,一裡約等於四公里。 選擇舒昂黨人的搖籃之一和這些美麗的地區中最富有地方色彩的地點作為《一八〇〇年的布列塔尼》的典型,豈不是很自然的麼? 不少風雅人士和小情人一定會為作者沒有將他們寫成舒昂党人和共和派士兵而感到遺憾。這些共和派士兵穿衣說話都象悲劇《阿勒吉赫》和喜歌劇《阿澤米亞》中的野蠻人一樣,與地地道道的野蠻人有些相似。但是比起要給事實真相披上一件長袍這個問題來,作者需要解決更嚴肅的問題。 國內所有的朋友都衷心祝願布列塔尼人提高身心健康水平,但願這部作品能使之更顯成效!內戰不再在那裡肆虐已將近三十年,愚昧無知卻依然如故。農業,教育,商業,半個世紀以來,沒有前進一步。在那裡,鄉村的貧困與封建時代相稱,迷信代替了基督的道德觀。 布列塔尼人性格固執,對實現最好心的計劃構成最大的障礙。布列塔尼的繁榮不是一個新問題。拉夏洛泰與德·埃吉翁公爵爭訟的實質正在這裡。①人們的頭腦飛快地朝著革命演變,時至今日仍阻止對這場著名的訴訟重新進行審議。但是,當真理之友對這場爭鬥加以某些闡明時,呈現出來的壓迫者與被壓迫者的歷史面目,就與當代人的見解賦予他們的面貌截然不同。可能只想為國庫和王國的利益作好事的一個人,他的民族愛國主義撞上了對知識進步頗為不利的狹隘地方愛國主義。大臣是對的,但他是壓迫者;受害者是錯的,但是他戴著枷鎖。而在法國,慷慨大度的感情甚至會使理性窒息。不論是對真理還是對謬誤而言,壓迫都是可憎可惡的。 ①拉夏洛泰(1701—1785),布列塔尼省總檢察長;埃吉翁公爵(1720—1788),布列塔尼省省長。二人爭訟的結果是拉夏洛泰被判監禁,所以下文「受害者」應指拉夏洛泰。 德·埃吉翁先生試圖拆掉布列塔尼的藩籬,引進小麥種植以便給布列塔尼地區麵包吃,在這裡規劃出道路,運河,在這裡讓人講法語,使商業和農業更加完善。一言以蔽之,在這裡為絕大多數人栽下小康生活的胚芽,為所有的人撒下光明:這就是採取這些措施會產生的長遠結果。而由這一想法便引起了這場大辯論。這個地區的前程變得大有希望了。 可是受害者為各種弊病、無知、封建主義、貴族階級辯護,他呼籲寬容只是為了使本地的弊病萬古長存。多少善良的人們聽到此事該多麼驚異!在這個受害者身上有兩個人:一個是法國人,他在事關國家利益的重大問題上,以恢宏大度的聲音,宣佈最有益的原則;一個是布列塔尼人,將古老的成見看得那樣寶貴,以致與塞萬提斯筆下的英雄一樣,每當涉及醫治布列塔尼的創傷時,他便十分雄辯而又堅定不移地胡言亂語起來。有幾個人新近自稱要保護這個可憐地區的無知,布列塔尼人拉夏洛泰便認為找到了繼承人。可是凱拉特裡①先生在人的榮譽上也代表著另一個拉夏洛泰,結果這位鼎鼎大名的布列塔尼人的形象只能用議會這兩種截然相反的見解來重新塑造。 如今,一八二九年,一家報紙報道,一支由布列塔尼人組成的法國軍隊在南特登陸,他們曾穿過法蘭西並佔領西班牙,卻沒有一個人會說一句法語或西班牙語。那是流動的布列塔尼,象高盧部落一樣橫掃歐洲。 這就是德·拉夏洛泰先生戰勝德·埃吉翁公爵的結果之一。 作者發表的評論到此為止。這一評論既不能夠進入本書,要發揮下去對於一篇導言來說篇幅亦嫌過長。 如果繼這一切政治和文學的credo②之後,某些具體的考慮可以找到位置,作者在此通知讀者,他已經試圖將一個小小的排字手法引進我們的文學中來。英國小說家通過這個手法來表示對話中的某些意外。 ①凱拉特裡(1769—1859),《法蘭西郵報》的記者,復辟時期成為自由派議員,路易-菲力浦時代成為議院副議長和貴族院議員。 ②拉丁文:信念,信仰。 在日常生活中,一個人物經常作一個手勢,流露出一種面部表情,或者在同一個句子的這個詞與那個詞之間,在兩個句子之間,甚至在似乎不應該分開的幾個詞之間,加上一個輕微的頭部示意。直到現在為止,這些談話的細處都被拋棄了,讀者感覺不到。要猜透作者的意圖,標點符號對讀者來說幫不了太大的忙。總而言之,代替了許多事物的句號,由於某些作者最近以來的濫用,已經完全喪失了威信。所以,普遍地希望對口頭閱讀的情感有一種新的表達法。 「——」這個符號,在我們國家,已經用在道白之前。在這種困境下,我們的鄰居那裡,用這個符號來表示這些猶豫、手勢、停頓,這些東西給一段對話增添許多忠實感,讀者讀起來便覺得更加抑揚頓挫,而且也比較舒服了。 為了給大家舉個例子,作者可以來這麼一段獨白: ——印得匆忙,在我這本書裡留下了錯誤,我本應弄一個勘誤表的。可是——誰會看勘誤表呢?——沒有一個人會看。 一八二九年一月二十五日於巴黎。 《舒昂黨人》第四版序言① (1845) ①這是一八四五年出版的《人間喜劇》第十三卷的前言。後來的菲訥修改版上,即保存在尚蒂伊的巴爾札克自留書上,作者將這個序言取消了。 這部書是我的第一部著作,成功姍姍來遲。因我忙於自己那龐大的事業,這部書在其中占的地位極小,我無法以任何方式來保護它。今天,我只想指出兩點。 布列塔尼經歷了作為本書情節基礎的那個事件。但是在本書中發生在幾個月內的事,實際上二十四小時就完結了。對歷史,除了這一富有詩意的不忠實以外,本書中的所有事件,甚至極小的事件,都完全出自史籍。至於描寫,都是精雕細刻的真實。 作者的文筆,起初晦澀難懂,錯誤很多,現在已經臻于完美,作者可以拿出自己的著作,不至於太不滿意了。 在我準備創作的「軍事生活場景」①中,只有這一部已經完成,它顯示了十九世紀內戰的一面,即擁護者的一面。另一部分,正規的內戰,將是《旺代黨人》②的主題。 ①最後在《人間喜劇》中,「軍事生活場景」只有兩部書:《舒昂黨人》和《沙漠裡的愛情》,但在一八四五年的目錄裡,宣佈這個「場景」中有二十五部作品。 ②《旺代黨人》的選題計劃宣佈了多次,但從未寫作過。這一段落明白地顯示出巴爾札克的意圖,就是他要指出旺代戰爭與舒昂黨人起義二者之間本質的不同。作者對旺代精神是贊成的,但是對於他在一八二九年的小說中對舒昂黨人的嚴厲評判,基本上沒有改變看法。 一八四五年一月於巴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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