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外省的詩神 | 上頁 下頁 |
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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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們的利害,」小矮子冷冷地回答,「因為我們有子女……。您的舅舅西拉斯·皮耶德斐在紐約去世了。他在那邊好幾個國家呆過,財產幾起幾落,最後在紐約留下了大約七、八十萬法郎,有人說一百二十萬法郎,但那得把貨物都賣出去……。我是一家之長,我行使您的權利。」 「啊!」迪娜高叫道,「一切法律事務方面的事情,我只信任德·克拉尼先生一人。他熟悉法律,您去和他商談吧!他辦的事一定沒錯!」 「我用不著德·克拉尼先生就可以把我的孩子從您身邊帶走……」德·拉博德賴先生說道。 「您的孩子!」迪娜大叫起來,「您一個銅子也沒給他們寄過,那還叫您的孩子?您的孩子!……」 她下面什麼也沒有再說,只是一陣狂笑。但是小矮子拉博德賴無動於衷,使這突發的大笑頓時結為冰霜。 「您母親大人剛才把孩子領來給我看了。真可愛,我不願意與他們分離,我要把他們帶到咱家昂濟城堡去,」德·拉博德賴先生說道,「這無非是為了免得叫他們看見自己的母親也化起裝來,象……」 「好了!夠了!」德·拉博德賴夫人急切地說道,「您到這裡來,對我有何求?……」 「一紙委託書,以便接受我們舅父西拉斯的遺產……」迪娜拿起一支鵝毛筆,給德·克拉尼先生寫了幾個字,叫他丈夫晚上再來。 五點鐘的時候,已晉升為代理檢察長的德·克拉尼先生前來,對德·拉博德賴夫人解釋了她的處境。那小老頭只是為貪財而來,德·克拉尼先生答應與小老頭來個妥協而將一切事情辦妥。德·拉博德賴先生非有他妻子的委託書才能為所欲為,於是以下列讓步為代價購得這張委託書:文件寫明,他首先應付給他妻子一筆膳宿費,只要她宜於住在巴黎,每年給一萬法郎。但是,待孩子長到六歲時,要將孩子交給德·拉博德賴先生。最後,法官還要他同意了預付一年的膳宿費。小矮子拉博德賴彬彬有禮地來向他妻子和孩子告別,露面時身穿一件白色防水短外套。他步履那樣矯健,與一八三六年時的拉博德賴仍相差無幾,以致迪娜不敢對埋葬這個可怕的侏儒抱什麼幻想。記者正在花園裡抽雪茄,德·拉博德賴先生穿過庭院時,他看見了這只昆蟲。對盧斯托來說,這已經足夠了。他覺得很明顯,小老頭成心要粉碎他妻子對他死亡所抱的全部希望。這飛快呈現的一幕,大大改變了記者的秘密安排。抽第二支雪茄時,艾蒂安開始考慮自己的處境:他與德·拉博德賴男爵夫人一起生活,迄今為止,兩人都花了不少錢。用一個商業用語來說,就是嚴格說來,雙方帳目相互抵銷。盧斯托鑒於自己財產不多,賺錢又十分費力,思想上已經將自己看成是債主。毫無疑問,此時離開這個女子時機良好。他演這齣戲已經三年左右,但他始終是做戲,並未習慣成自然,對此他已感厭倦,又總要將自己的厭倦情緒掩蓋起來。這個年輕人本是慣於毫不掩飾的,在家中卻要強迫自己面帶欠債者站在債主面前時的那種微笑。這種義務叫他一天比一天難受。直到如今,全憑事關未來的巨大利害給予他力量。可是當他看到小矮子拉博德賴那麼矯健地動身前往美國,就象乘坐汽船上魯昂一樣時,他對這個未來再沒有信心了。他從花園回到華麗的客廳,迪娜剛才就在這客廳裡接待前來辭行的丈夫。 「艾蒂安,」德·拉博德賴夫人說道,「你知道剛才我的主子向我提出什麼建議嗎?如果我高興在他出門期間住到昂濟去,他已經吩咐了下人。他還希望我母親提出的善意勸告,能叫我下定決心和孩子們一起回到那裡去……」 「這個勸告極好,」盧斯托乾巴巴地回答。他很瞭解迪娜,知道她希望得到的是什麼樣的充滿激情的回答,她的目光也在乞求著那樣的回答。 這語氣,這音調,這漠然的目光,對那個全靠自己的愛情過活的女子來說,打擊是多麼沉重!她默默無語,任憑兩顆偌大的淚珠奪眶而出,沿雙頰滾下。待她取出手帕拭去這兩顆痛苦之珠時,盧斯托才發現。 「你怎麼啦,迪迪娜?」她感情如此激動,觸動了他的心,他說道。 「正在我為永遠獲得了我們的自由而慶倖的時候,」她說,「而這是——以我的財產為代價,同時又賣掉了自己的孩子——這是一位母親最珍貴的東西,換來的!……到他們六歲時,他就要把他們從我這裡奪走!再要看見他們,就得回桑塞爾去!——那簡直是酷刑!——啊!上帝!我幹了什麼壞事呢?」 盧斯托在迪娜面前跪下,親吻著她的手,極盡溫柔體貼之能事。 「你沒明白我的意思,」他說,「我捫心自問,覺得自己不配讓你作出這些犧牲,親愛的天使。從文學上來說,我是一個非常平庸的人。到我再不能在報紙的低等版面作招徠讀者的滑稽表演的那一天,報館老闆們就要將我棄置不顧,就象人們把破舊的拖鞋扔在街角一樣。你想到這一點了嗎?我們這些走鋼絲的演員,我們是沒有退休金的!若是國家走上這條慈善之路,要補貼的才子可太多了!我已經四十二歲,我已經變得象旱獺一樣懶惰。我的愛只會給你造成慘重後果(說著他溫存地吻了一下她的手),我感到了這一點。你知道,我二十二歲時就與佛洛麗納同居過。但是,年輕時可以原諒的、甚至似乎還很漂亮、瀟灑的事,到了四十歲就是很不光彩的事了。直到現在,我們共同分擔了我們居家過日子的經濟負擔。最近這一年半,日子過得並不好。因為對我忠心耿耿,你全身著黑出去,這並不給我增光……」迪娜作了一個漂亮的聳肩膀動作,那真勝過世界上各種話語……「是的,」 艾蒂安繼續說道,「我知道,你為了我的趣味而犧牲一切,犧牲你的美貌。可是我,在爭鬥中操碎了心,心中充滿對自己前程不祥的預感,我不能用同等的愛來回報你甜蜜的愛。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們非常幸福,沒有一點陰影……你說,我不願意叫如此美好的詩篇來個很壞的結尾,難道我錯了嗎?……」 德·拉博德賴夫人是那樣熱愛著艾蒂安,艾蒂安表現出的這種與德·克拉尼先生相稱的明智叫她滿心歡喜。於是她拭幹淚水。 「這麼說,他是因我的為人而愛我的!」她眼中含笑定睛望著他,心中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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