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外省的詩神 | 上頁 下頁
四十二


  餵養嬰兒要求的細心照顧,嬰兒的啼叫,分娩初期母親必須休息,皮耶德斐太太在這兒,所有這一切都妨礙文學創作,結果盧斯托搬到二樓為那個虔誠的老太婆租的三間房子裡去了。記者現在不得不在沒有迪娜陪伴的情況下去出席首場演出,而且大部分時間與她分離。他感到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強烈願望,要行使自己的自由。不止一次,他讓人拉著胳膊,被拖去參加愉快的晚會。不止一次,他又到一個朋友的情婦家去,置身于波希米亞人的環境中。他又跟一個青春煥發、衣著華麗的女人見面。對這些女人來說,似乎節約就是否定了她們的青春和魅力。迪娜雖然從給孩子哺乳三個月起就顯得美麗動人,但畢竟比不上那些如花似玉的女郎們。這些花兒雖然很早就凋謝,但在她們還生活于闊綽之中時,那是很美的。儘管如此,家庭生活對艾蒂安仍有很大吸引力。三個月之內,母女二人在從桑塞爾來的廚娘和小帕梅拉的幫助下,使住房完全變了模樣。記者在家,午飯晚飯有人侍候,而且有某種程度的豪華氣派。迪娜,美麗而又衣著華麗,時時細心周到地迎合她親愛的艾蒂安的口味。艾蒂安感到自己是一家之王。在家中,一切,甚至孩子,可以說都得從屬￿他的自私自利。在最細小的事情中都表現出迪娜的溫存,逼得盧斯托無法不繼續玩弄他那套假愛情的可愛把戲。然而從盧斯托捲入的外面的生活裡,迪娜已預見到她的愛情和夫妻生活毀滅的一個根由。哺乳十個月以後,她給兒子斷了奶,又叫母親住到艾蒂安的房中去,重又恢復了將一個男人和一個多情而又聰慧的女人穩固地結合在一起的那種親密。

  邦雅曼·貢斯當的小說有一個最突出的特點,對愛萊諾爾被拋棄的解釋之一,就是她和阿道爾夫之間缺少那種每日或者說每夜的親密生活。一對情人各有自己的家,兩人又都聽從世俗的觀念,他們顧全了面子。阿道爾夫經常離開愛萊諾爾,為驅走在外面時時向阿道爾夫襲來的放肆想法,愛萊諾爾不得不挖空心思對阿道爾夫溫存倍加。在共同生活中不斷交換目光和思想,給了女人以極好的武器,以致要將她們拋棄,男方非得提出重大理由不可。可是只要她們在愛,她們是永遠也不會提供這樣的理由的。所以,不論是對艾蒂安還是對迪娜,這都是一個全新的階段。迪娜打算成為必不可少的人,這個男子的弱點給她提供了好機會,她打算將堅強的毅力還給這個男子。她看到這樣做是有保證的:她給他找了一些題目,給他列出提綱,必要時,整章整章地為他寫出來。她用新鮮的血液使這個生命垂危的天才的血管又恢復了青春,她將自己想出來的主意和看法提供給他。最後,她寫了兩本受歡迎的書。不止一次,她拯救了艾蒂安的自尊心。他想到自己想不出東西來,已經傷心絕望。她念他寫,或給他修改,或為他完成他的專欄文章。對這種合作嚴格保守秘密:皮耶德斐夫人一無所知。這種精神上的激勵又從收入增加上得到了報償,使這對夫妻一直到一八三八年年底都生活得很好。盧斯托習慣於迪娜替他幹活,而他對她呢,用老百姓生動有力的語言來說,則是「用空話敷衍」。這種獻身的支出成了高尚心靈十分依戀的珍寶,德·拉博德賴夫人越是給予,就越愛盧斯托。

  很快就到了迪娜非放棄他不可的時候,但她怎麼也捨不得。她第二次又懷孕了。這一年真難過呀!雖然德·拉博德賴夫人母女倆細心盤算,盧斯托還是欠了債。為在迪娜分娩期間用自己的勞動還清債務,他耗盡了精力。迪娜覺得他真有些英勇氣概,因為她太瞭解他了!作出了這樣的努力之後,他一看自己要養活兩個女的,兩個孩子,雇兩個僕人,真是嚇壞了。原來他一個人都難以糊口,當然認為自己沒有能力用一支筆養活全家。於是他又聽天由命了。這個狠心的會打算盤的傢伙在家裡極力扮演愛情的滑稽戲,以便在外面有更大的自由。傲氣的迪娜一個人支撐著這種生活的重擔。「他是愛我的!」這種想法給了她超人的力量。她象這個時代那些最朝氣蓬勃的天才一樣工作著,冒著失去自己的青春和健康的危險。她之于盧斯托,正如狄德羅那個精彩的真實故事中的德拉紹小姐之于加爾達訥一般。①但她在自我犧牲的時候,犯下了極大的錯誤,那就是犧牲了自己的裝束。她叫人將她的長裙染染再穿,只穿黑衣,不穿其他了。正如總是對盧斯托冷嘲熱諷的瑪拉迦所說:「她渾身一股黑味。」到了一八三九年年底,艾蒂安經過一步步別人覺察不到的內心妥協,也仿效路易十五,開始將自己的錢與夫妻的錢分開來,正象路易十五將自己的秘密財寶與國王的金庫分開一樣。他在收入的錢數上欺騙迪娜。德·拉博德賴夫人發現這些卑鄙的行為時,因嫉妒而痛苦非常。她想同時兼顧社交生活和文學生活,陪伴著記者去參加所有的首場演出,無意中發現他有一些自尊心受傷的表情動作,因為迪娜身著黑衣影響到他,使他儀錶黯淡無光,有時使他變得很粗暴。在家裡,他扮演女人的角色,對家務事提出很苛刻的要求:他責備迪娜衣著不鮮豔,可同時又利用這種對一個情婦來說代價是多麼高的犧牲,他完全象那種女人一樣:為了拯救她自己的名聲,命令你從陰溝裡爬過來;等你從陰溝裡鑽出來,她又對你說:「我真討厭泥汙!」於是迪娜不得不拾起所有聰明的女人駕馭意志薄弱的男人的韁繩,直到如今,她手裡這根韁繩是很松的。但幹這種事難免使她失去許多高尚的情操。她流露的這種懷疑往往給女子帶來許多爭吵,在爭吵中開始失去對方的尊重,因為她們已從最初置身的高度上降下來了。後來她作了一些讓步,盧斯托於是得以接待他的幾位朋友,拿當,畢西沃,勃龍代,斐諾等等,這些人的舉止言談有腐蝕作用,與他們接觸會把人帶壞。他們竭力說服德·拉博德賴夫人,說她的原則、反感都是外省假正經的殘餘。總而言之,向她鼓吹女性優越的準則。

  ①見狄德羅《這並不是故事》。但狄德羅原故事中男女主角的名字為德拉紹小姐和加爾代爾。

  不久,她的嫉妒授人以整她的把柄。一八四〇年狂歡節時,她也化了裝,去參加歌劇院的舞會,有時也在有輕浮女人的地方吃夜宵,為的是跟隨艾蒂安到他一切玩的地方去。狂歡的那天,更正確地說是第二天早晨八點,化了裝的迪娜從舞會回來睡覺。她本是去窺測盧斯托的,盧斯托以為她病了,利用狂歡日去找法妮·鮑普萊。結果有一個朋友給他報了信。

  記者的舉動完全是要欺騙那個可憐的女人,那女人也巴不得受欺騙。迪娜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撞見了德·拉博德賴先生,是車夫將她指給他看的。小老頭抓住妻子的手臂,冷冷地對她說:「是您哪,夫人?……」

  夫權在她面前這樣出現。在夫權面前,她自覺如此渺小,偏偏又被人撞見自己扮成裝卸工人模樣。特別是德·拉博德賴先生那句話,幾乎叫這可憐的女人心裡冰涼。為了逃過艾蒂安的注意,迪迪娜故意化裝成他不會去尋的形象。她利用自己的假面目,沒有回答德·拉博德賴先生的話便逃掉了。回家脫掉衣服,上樓到她母親房中去。德·拉博德賴先生正在那裡等候她。雖然她已是正經打扮,在小老頭面前,還是羞紅了臉。

  「您想把我怎麼辦吧,先生?」她說,「我們不是永遠分居了嗎?……」

  「事實上是,」德·拉博德賴先生回答道,「但是從法律角度而言,不是……」

  皮耶德斐太太一個勁兒給她女兒使眼色,迪娜終於發現了,也明白了。

  「只有事關您的利害才會叫您到這兒來,」她挖苦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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