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外省的詩神 | 上頁 下頁 |
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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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來到和我們的幸福真叫我陶醉在快樂之中了,」他對她說,這樣向她解釋自己瘋狂的舉動。 「我還以為你不再愛我了呢!」那可憐的女子高聲說道,拿進來的一袋夜間用品失手落地,一屁股坐到一張沙發上高興得哭了起來。 「安置下來吧,我的天使,」艾蒂安陰險地笑著說道,「我要寫封短信,好擺脫一次單身漢聚會,我想整個屬你。發號施令吧,這就是你的家。」艾蒂安於是給畢西沃寫了下面這封短信: 親愛的老兄,我那個男爵夫人從天而降,如果我們不能導演一齣競技劇場一千零一出滑稽歌舞劇中最著名的戲來,她就要把我的婚事給搞吹了。所以,我指望你在第十位謬斯躲在我的臥房裡的時候,扮成莫裡哀喜劇中老頭的角色,前來嚴厲斥責你的侄子賴昂德的荒唐行為。關鍵是要用情感打動她,所以請你狠狠打擊,言辭惡毒,叫她傷心好了!至於我麼,你明白,我要表示盲目忠誠,而且冥頑不化,好叫你有機會大嚷大叫。如果可以,請在七點鐘前來。祝好! E·盧斯托 一個小廝將這封信送走了。那收信人是巴黎最愛搞這類惡作劇的,藝術家們管這類惡作劇叫作「平凡的玩笑」。信一送走,盧斯托便顯出迫不及待要把桑塞爾的繆斯安置在自己家中的樣子。她帶來的各種什物,他都一一照管著怎樣安放,把家中的人和事件件告知於她,對她百分之百地信賴,高興之情溢於言表,以致迪娜竟然自以為是世界上最受人愛戀的女人。這套房子裡,每件東西都帶著時髦的痕跡,比昂濟城堡更叫她喜歡。帕梅拉·米戎這個聰明的十四歲女孩子叫記者給盤問了一通,目的是要知道她是否願意給頤指氣使的男爵夫人當貼身女僕。帕梅拉喜出望外,立即履行職責,到街上的一家飯店訂了晚飯。迪娜看到這個單身漢的家裡連一件日常生活必需的炊具也沒有,明白了在純粹表面的闊氣之下掩蓋著怎樣的貧窮。她一顧將衣櫥、五屜櫃裝滿,一面心中打著最如意的算盤:她要改變盧斯托的生活習慣,她要把他變成一個深居簡出的人,她要在家中將他生活上所需的舒適配備齊全。迪娜新的地位使她看不到不幸,她從相互的愛戀中已經寬恕了他的過失,她還不曾將目光向這套房子之外望去。帕梅拉的聰明至少與一個漂亮輕佻的女人相等,她徑直到了匈茲太太家裡,向她借銀餐具,同時將盧斯托家裡剛剛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了匈茲夫人。匈茲太太將家中全部銀餐具拿出來供帕梅拉挑選,然後跑到自己的密友瑪拉迦家去,以便告知卡陶他的未婚女婿遭到了什麼不幸。那記者對於影響自己婚事的危機倒一點小擔心,對那個外省女人越來越殷勤。晚餐激起終於自由自在、為只剩下兩人感到高興的情人之間那種甜蜜的孩子氣舉動。喝過咖啡之後,就在盧斯托坐在爐火邊將迪娜抱在腿上的時候,帕梅拉氣急敗壞地過來了: 「畢西沃先生來了!對他怎麼說呢?」她問道。 「到臥房去吧!」記者對自己的情婦說道,「我一會兒就把他打發走。這是我的一位摯友。再說也應該向他坦白我的新生活方式。」 「哎喲!哎呀!兩份餐具,還有一頂藍絲絨帽子!」那傢伙大喊大叫道,「我走了……這就叫結婚,向舊生活告別。一搬家就發財,你說是不是?」 「我還能結婚嗎?」盧斯托問道。 「怎麼?你現在不再想結婚了?」畢西沃大嚷大叫。 「不!」 「不!啊!你怎麼啦,你真的要幹蠢事麼?怎麼!……老天保佑,你好不容易找到了兩萬法郎的年收入,一所公館,屬大資產階級頭等家庭的女子,總而言之,是倫巴第街的女子,你竟然……!」 「好了,好了,別說了,畢西沃,全完了,滾你的吧!」 「你叫我滾!咱們有交情,我要倚仗這個提點無理要求。 到底出了什麼事?」 「出了這個桑塞爾女人的事。她已身懷有孕,我們後半輩子就要生活在一起,幸福地生活……這件事反正你明天也要知道,所以今天告訴你也是一樣。」 「這真象阿爾納勒①說的那樣,多少爐筒子掉在我頭上!可是,若是這個女人真的因為你本人而愛你,那麼,她從哪兒來,還會回哪兒去。一個外省女人,能在巴黎呆長嗎?她要叫你的自尊心處處受傷。一個外省女人什麼樣,你難道忘了嗎?而且她那幸福也要和不幸一樣叫人煩悶,巴黎女人極盡發明創造嫵媚之能事,她則要發揮更大的才能去避免有風度。盧斯托,你聽著:愛情使你忘記了我們生活在什麼時代,這我可以想像。可我是你的朋友,我眼睛上沒有蒙上神話的黑布……好啦,琢磨琢磨你的處境吧!你在文學界混了十五年,你已經不年輕,你已經踩著你的靴筒走,因為你已經走過許多路!……是的,我的老兄,你這麼幹簡直和巴黎的淘氣孩子一樣,他們為了遮掩自己襪子上的洞,把襪子掉個個兒,你則把腿肚子擱到鞋跟上!……總而言之,你這玩笑已經過時。你那句話比秘方還要人人皆知……」 「我要象攝政王對杜布瓦紅衣大主教那樣對你說:踢我這麼多腳,可以了!②」盧斯托低聲喊起來。 ①艾蒂安·阿爾納勒,著名的滑稽演員。 ②這是關於攝政王首相與這個奇怪的紅衣大主教之軼事之一:一日攝政王化裝成杜布瓦的僕人與杜布瓦一起去尋花問柳。杜布瓦利用這種關係,揮起手杖打了攝政王一棍。 「噢,上了歲數的年輕人,」畢西沃回答道,「你在傷處感到了手術師的鉗子,你精疲力盡了,是不是?那麼,在你火熱的青春時期,為貧窮所迫,你掙到了什麼?你不是拿頭等稿酬的,你自己連一千法郎也沒有。你的處境用數字表示就是這樣。你現在精力已不如從前,你能靠你的筆支持一個家庭,而你的妻子,如果她當正經人,就連一個輕浮女人的那點錢也沒有,從男人保存金錢的僻靜地方,連一張一千法郎的票子都取不出來!你這是陷入極其悲慘的境遇了……這還只是金錢一面。咱們再看看政治方面好麼?咱們處在從根本上來說是資產階級的時代。這個時代,聲譽,品德,精神,才能,知識,總而言之,天才就在於能付清債款,不欠任何人一文錢,小生意興隆。你得規規矩矩,衣著像樣,娶妻蔭子,付清房租和捐稅,站崗放哨,和你同一連隊裡的所有杠槍大兵一個樣,這樣你才能嚮往一切,當上大臣。即使你不是蒙摩朗西式的人物,你也有可能當上大臣!你要滿足所有的條件才能當一個政治家,為謀到這個差使,你可以幹出任何肮髒勾當,甚至裝傻,你本來就很象。而且,為一個把你逼到這個地步的女人,你體驗那不朽的愛情三年五載之後,你的智慧和體力都要消耗淨盡的!你現在要棄神聖的家庭於不顧,棄倫巴第街於不顧,棄政治前程於不顧,棄三萬法郎年收入於不顧,棄受人敬重於不顧……一個再不抱任何幻想的男人,就應該這樣葬送自己麼?你若是和一個叫你神魂顛倒的女戲子一起生活,還說得過去,這叫私人問題。可是和一個有夫之婦一起生活?……這轉眼間就是災禍!這等於吃幹壞事的苦果,可一點好滋味沾不著……」 「算了,算了,我跟你說了吧,一句話歸總,我愛德·拉博德賴太太,我寧願拋棄世界上一切財產,一切地位也要她……我過去可以叫雄心牽著鼻子走……可是這一切都比不上作父親的福氣。」 「啊,你著迷要當爸爸啦?可是,你這個倒黴蛋,只有我們的合法妻室的子女,我們才算是他們的父親!一個孩子,不姓我們的姓,算什麼?這當然是一部小說的最後一章了!你的孩子,哼,人家要把他從你這裡搶走!這個題目,十年來,在二十出笑劇裡我們都見過了!……我親愛的老弟,社會這玩意兒,早晚要壓在我們頭上。你還想再讀一遍《阿道爾夫》麼?啊,我的上帝!我看透了,等你們相互嘗夠了滋味時,我看你要倒黴,傷心,不受人尊重,受窮,象股份有限公司的股東叫經理給作弄了一樣掙扎!你那經理,就叫幸福!」 「什麼也不要再說了,畢西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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