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三十歲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二十八


  一天晚上,兩個情人單獨相會,默默地坐在一起,專心眺望美麗的蒼穹:落日姃輝向澄清的天空抹上淡淡的金黃色和淡淡的紫紅色。在這白日將盡的時刻,逐漸暗淡的光線好象喚醒了溫情,我們的激情緩緩蠕動,我們美滋滋地體察著寂靜中某種莫名的騷動。大自然以隱隱約約的景象向我們暗示幸福,當幸福接近我們的時候,大自然邀請我們盡情享受,當幸福消逝的時候,大自然則教我們為之遺憾。在這充滿奇觀妙景的時刻裡,在這柔和迷人、微光幽然的天幕下,自然景色動人的和諧與內心的誘惑結合在一起要抵制魔力無窮的心願是十分困難的啊!於是憂傷消融,其樂陶陶,但痛苦加劇。壯麗的晚景是吐露愛情的信號,鼓勵他們傾心相愛。沉默比談話更加危險,廣漠無垠的天際所具有的力量全部映入他們的眼簾,並且從眼睛中反射出來。如果這時他們說話,一字一句都會具有無法抗拒的力量。聲音裡難道沒有光彩?眼光裡難道沒有紫霞?天堂不就是在我們心中?或者說,我們不就是象在天堂裡嗎?旺德奈斯和朱麗葉①倆人交談起來,幾天來她讓旺德奈斯親切地稱她朱麗葉,而她則樂於叫他夏爾。

  ①侯爵夫人忠於過去的愛情時稱朱麗,而這時朱麗卻喜歡人家叫她朱麗葉(喻指《羅密歐與朱麗葉》中的朱麗葉)。這個名字幾乎是愛情的象徵。

  不過他們談話最初的題目都跟他們自己失之千里。如果說他們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那麼他們卻如醉如癡地傾聽著話外的心聲。侯爵夫人的手放在旺德奈斯的手裡,她把手伸給他時並沒有想到這是一種恩惠。

  他倆偎依在一起觀賞壯麗的景色,白雪皚皚,冰淩瑩瑩,奇峰異巒,山腰有烏雲纏繞,如同一幅圖畫,火紅和墨色對比分明,點綴著天際,賦有無法模仿的、轉瞬即逝的詩意,這是包裹新生太陽的華麗的繈褓,收殮太陽的潔白的屍布。這時朱麗葉的頭髮輕輕擦著旺德奈斯的面頰,她感覺到微微的接觸,不由得強烈地顫抖了一下,而他顫抖得更厲害,因為他們倆逐漸到達了一個難以解釋的關鍵階段:寂靜賦予感官一種非常敏銳的知覺,最輕微的衝擊會使憂思重重的人痛哭流涕和悲痛欲絕,或者使飄飄然的戀人興高采烈,得意忘形。

  朱麗葉幾乎不由自主地壓緊他朋友的手。這個富有感情的壓力給了怯生生的情人以勇氣。此刻的快樂和未來的希望全部融化在一片激情之中:初次的愛撫,夏爾在德·哀格勒蒙夫人面頰上純潔、羞怯的親吻,使他們倆激動不已,平日裡愈膽怯,此時就愈膽大,而且愈危險。不幸的是,他們倆既不矯飾也不作假,這是兩顆高尚靈魂的情投意合,他們被禮法隔離,卻被天性結合。就在這時,德·哀格勒蒙將軍進來了。

  「內閣改組了,」他說,「令伯參加了新內閣。所以您很有希望當大使啊,旺德奈斯。」

  夏爾和朱麗漲紅了臉,互相望瞭望。兩人同時害羞也是一種聯繫。他們倆有著共同的思想,相同的內疚,兩個偷吻的情人之間的聯盟,猶如剛殺人的兩個強盜之間的聯盟一樣可怕而且一樣牢固。總應該給侯爵一個回答啊。

  「我不想離開巴黎了,」夏爾·德·旺德奈斯說。

  「我們知道為什麼,」將軍接口道,他裝出發現秘密的人的精明相,「您不願離開令伯,為的是繼承他的貴族院議員席位。」

  侯爵夫人躲進自己的房間,心裡狠狠罵了他的丈夫一句:

  「他愚蠢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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