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十三人故事 | 上頁 下頁 |
序(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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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拉居斯,這是一個建築行會頭子根據古老的習俗所採用的名字。這些頭目當選的那天,他們可以承襲他們最喜歡的行會年號。教皇登基時採用的教皇年號,情形也是如此。正如教會有「克萊芒十四世」,「格列高利九世」,「於勒二世」,「亞歷山大六世」等等一樣,建築行會也有「特朗普-拉蘇普九世」,「費拉居斯二十二世」,「蒂塔紐十三世」,「馬什-費爾四世」。現在來說說,什麼是建築行會?從前,重建耶路撒冷聖殿的基督徒工人結成了一個龐大的秘密團體。屬這個範圍的「行會」有一個分支,叫做「建築行會」。直到今日,「行會」在法國民間仍然存在。這些行會,行規森嚴,對於不大開化的頭腦和受教育不多不會背棄誓言的人有很大的約束力。如果哪一位大漢願把這些不同的團體掌握在手中,是可以幹出驚天動地的大事來的。確實,在這類團體裡,幾乎各種工具都是盲從的。這種團體,自古以來,每到一座城市,都有一個行會成員的「奧巴得」,類似老闆娘經營的接待站。老闆娘常常是一位老年婦女,半個吉卜賽人模樣,她對該地發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反正吃不了虧。也許出於恐懼心理,也許出於長期的習慣,對她零星招待吃住的行會分支成員忠心耿耿。簡言之,這幫小民雖易變多變,卻乖乖服從千古不變的行規習俗,無處不有耳目,到處皆可不假思索地去執行某項意志,因為行會成員中的長者仍處於盲目信仰的時代。此外,整個團體宣揚的教義相當真實、神秘,假如將這些理論稍加發展,便足以從愛國主義方面激勵其每一個門徒。其次,行會成員們對其行規的維繫極其狂熱,為了扞衛某些原則,各不同分支之間竟會展開流血搏鬥。幸而在現存社會秩序下,一個有雄心壯志的行會成員,先營造房屋,發財致富,然後便離開行會了。 關於建築行會的對手「義務行會」,關於各個工人分支,關於他們的習俗和哥們義氣,關於他們與共濟會會員的關係,還可以講出許許多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來。然而,此時此地,這類細節恐怕就離題太遠了。筆者只想補充一句,即在舊王朝時期,要想找到一位被罰做一百零一年划船苦工來為國王效力的特朗普-拉蘇普,恐怕不是沒有先例的。但是,就在服苦役時,他仍然可以一直控制他的分支,這一分支也畢恭畢敬地向他請示。此後,如果他脫離這苦役之地,他在各處肯定仍可得到幫助、支援,受到尊敬。對於忠貞不貳的行會分支來說,眼看著他們的頭目被罰做划船苦工,這只不過是上天作主的一大災難而已,仍然免除不了行會成員的義務,即服從他們自己建立的、高踞於他們之上的權力。這只不過是他們的法定國王暫遭流放而已。對他們來說,他永遠是國王。 於是,與費拉居斯這個名字和與行會成員這個名詞聯繫在一起的那種富於傳奇色彩的崇高威望,就不難理解了。 說到十三人,這個傳奇般的故事,筆者自感對其詳細情形頗為胸有成竹,可以再次放棄早有先例的小說家最美妙的一項特權。這個特權就是,在文壇上可以高價自我拍賣,並且將「當代女子」送給他出版的多少卷書,統統強加于讀者。①這十三個人都曾歷盡滄桑,如同拜倫爵士的朋友特裡勞尼一般,據說他是「海盜」的原型。他們每個人都是宿命論者,心地善良,富有詩意,但是對他們過的平庸生活感到厭倦。他們身上蘊藏著的力量長期處於沉睡狀態,一旦蘇醒,便更加瘋狂。這種過剩的精力將他們引向亞洲式的享樂之中。 有一天,這些人當中有一位重讀了《威尼斯轉危為安》②,對皮埃爾和雅非哀崇高的結合讚歎不已,忽然想到被棄置於社會秩序之外的人具有獨特的品德,想到苦役犯的正直、誠實,想到盜賊之間的相互忠誠,想到這些人威力無窮的特權。他們善於將各種想法融合在一個人的意志之中,去贏得這種特權。他覺得特殊的人比一般的人更偉大。他設想整個社會應該屬出類拔萃的人。這些人不僅具有先天的機敏、後天獲得的學識和財富,還要結合以極大的狂熱,足以將上述各種不同的力量熔為一爐。到那時,面對他們神奇的強大力量,社會秩序將束手無策。這種行動和強度都無比強大的力量,便要將社會現存秩序樹立的各種障礙推翻,以摧枯拉朽之勢打垮為所欲為的人,將這些人具有的極權賦予採取行動的每個人。 ①艾勒茲莉娜·馮·艾勒德榮格,借巴爾札克之友馬利圖納之筆發表數本著作,書名中均有「當代女子」字樣。 ②《威尼斯轉危為安》,英國悲劇詩人托瑪斯·奧特維(1652—1685)的重要悲劇,作於一六八二年。皮埃爾和雅非哀為劇中主要人物,最後皮埃爾上了絞刑架,雅非哀自盡。 這是現存世界中的一個特殊世界,與現存世界相敵對的世界。它不接受現存世界的任何思想,不承認現存世界的任何法律;它只屈從於自身對必要性的認識,只服從一種熱忱;當他們之中有一個人要求全體協助的時候,全體便為一個同夥行動起來;這是戴黃手套、坐高級馬車的強盜生活,這是出類拔萃、沉著冷靜、嘲笑一切的一些人親密無間的結合,在虛情假意、庸俗不堪的社會中,他們淡然一笑或進行詛咒。他們確信,可以為一件心血來潮的事使一切屈服,可以巧妙地策劃復仇,可以活在十三個人的心中;掌握著人們仇恨的奧秘,隨時可以對付別人,可以懷著比最傑出的人物還要豐富的思想獨處,這都是他們不斷享受的幸福。這十三個人重開了對魔鬼有利的耶穌會,這種享樂和一切為己的宗教使十三個人如醉如狂。這很可怕,也很高尚。後來他們締了約。正因為這看上去似乎是不可能的事,這約法竟長期持續了下去。 於是,在巴黎就有了這十三人。他們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在社會上彼此都互不相認。可是一到晚上,他們就象陰謀家一樣,聚集在一起,任何思想都互不掩飾,輪流地使用與山中老人①錢財相似的錢財;他們涉足于每一沙龍,手伸進每一個保險箱,臂肘在大街上揮動,頭枕在每個枕頭上,而且肆無忌憚地要一切都聽命於他們的每一個念頭。沒有任何頭頭對他們發號施令,沒有一個人可以竊取權力;只有最強烈的激情、最迫在眉睫的情勢至關重要。這是默默無聞的十三位國王,但卻是真正的國王,而且比起國王來,有過之無不及;他們是法官又是殺人兇手,他們長出雙翅從上到下飽覽了社會,他們不屑于成為這個社會的一個人物,因為他們完全可以無所不為。待筆者瞭解到他們後來放棄自己權利的原因時,自當奉告。 現在,請允許我開始敘述這三段故事。在十三人的故事中,這三段因其細節具有獨特的巴黎風味及對比奇妙,使筆者格外動心。 巴黎,一八三一年② ①山中老人是哈桑-伊本-薩巴(約1056—1124)於一〇九〇年在敘利亞成立「殺人犯秘密社團」時為自己取的化名。 ②此日期顯然為假託,但此序的思想及文風確實使人想起作者一八三〇至一八三一年的小說及文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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