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舒昂黨人 | 上頁 下頁
六十七


  由居丹少尉率領的十二名富熱爾人很快就爬上了由絮爾皮斯石崖形成的那面山坡,坡下是一些小山丘,再往下便是吉巴裡河谷。待他們遇到頭一塊金雀花地,居丹便離開了道路,縱身一躍跳過籬笆。十二個同鄉中有六個跟著他進了金雀花地,另外六個人按照他的命令走進右邊的地裡。他們開始在道路兩側進行搜索。金雀花地中央有一株蘋果樹,居丹徑直朝那裡奔去,六個行動隊員緊跟在後面。他們穿過大片金雀花,雖然儘量避免搖晃結霜的枝葉,可是嚓嚓的腳步聲還是驚動了另外七、八個人。這幾個人領頭的是飛毛腿,他們聽到聲音便急忙藏到籬笆上的幾棵栗樹後面。儘管地裡泛著白色的反光,居丹這批富熱爾人又都有好眼力,可是他們一上來竟然沒有發現已經有人埋伏在樹叢後面。

  「噓!他們上來了。」飛毛腿第一個探出腦袋,「這幾個蟊賊把我們搞得有點狼狽,不過他們就在我們的槍口下,別打偏了,奶奶的,要不連當教皇的老爺兵都不夠格!」

  居丹眼尖,這時他已經發現幾個槍口正對著他的小分隊。

  也就在這個時候,八個粗大的嗓門象惡作劇似地齊聲喝道:

  「什麼人?」緊跟著,八支槍同時開了火。子彈呼嘯著飛過行動隊員的身旁,一個隊員手臂上掛了花,另一個隊員栽倒了。

  剩下的五個富熱爾人平安無事,他們一面開槍還擊,一面叫道:「自己人!」他們向敵人猛撲過去,想趁敵人換子彈的空子沖到他們面前。

  「我們說自己人還說對了哩。」年輕的少尉認出了自己聯隊的軍裝和舊軍帽,便嚷起來。「我們象地道的布列塔尼人,先動手再講理。」

  八個士兵認出了居丹,一個個瞠目結舌。

  「哎呀,我的長官!你們穿著羊皮襖,誰見了都以為你們是土匪。」飛毛腿痛苦地喊道。

  「這很不幸,不過我們都沒有責任,因為事先沒有通知你們行動隊出城。你們在幹什麼呢?」居丹問飛毛腿。

  「長官,我們在搜尋十二個舒昂黨,他們尋我們的開心,把我們累得半死。我們就象吃了毒藥的耗子到處亂竄;什麼樹籬,什麼籬笆,鬼才能分得清,把我們兩條腿都跳細了,我們就在這兒歇一會兒。要我看,土匪現在肯定在那間挺大的破房子附近,就是你們看見冒煙的那房子。」

  「好!」居丹叫道。然後他對飛毛腿和八個士兵說:「你們幾個人從地裡穿過去,撤回聖絮爾皮斯石崖,指揮官在那裡設立了哨卡,你們可以去增援他們。你們別跟我們在一起,因為你們穿著軍裝。媽的!我們要把這群狗東西都收拾了,勒·加爾也休想跑掉!我來不及細說,夥計們會跟你們講的。你們從路的左邊走,碰到六個象我們這樣穿皮襖的可千萬別開槍。我們行動隊員從領結上可以認出來,我們的領結不打扣,光象帶子似的繞著。」

  居丹把兩個受傷的隊員抬到蘋果樹下,然後朝飛毛腿剛才指給他的快腿酒鬼的家走去。對他來說,那房上的炊煙就好比是指示方向的羅盤。這一類誤會在這場戰爭中是屢見不鮮的,一般來說傷亡比這一次要嚴重得多,不過年輕的軍官卻因此發現了舒昂黨的蹤跡。就在這時,于洛指揮的小分隊已經把他們的行動路線推進到與居丹小隊平行的地方。這位老軍人領著一班行動隊員,沿著一排排的籬笆,靜悄悄地向前疾奔。他象小夥子一樣精神抖擻,跳柵子時仍舊相當敏捷,他一面奔走,一面將他褐色的眼睛向四面的山頭上張望,同時還象獵人似地豎起耳朵,聆聽最細小的動靜。他跳進第三塊田,看見一個女人正在掄著鋤頭翻地,那女人約摸三十歲,佝著腰,幹得很起勁。旁邊有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正用柴刀砍那東一簇西一簇的荊豆,枝葉上的霜被震得直灑,他將荊豆砍下,放成一堆。於洛從另外一側的柵子跳進來,落地時發出沉重的響聲,那母子倆人一齊抬起頭。於洛立刻把這個年紀還輕的女人當作了老太太。布列塔尼女人的額頭和頸部都過早地佈滿了皺紋,穿著一件舊皮襖,顯得不倫不類,要不是一條肮髒的黃布裙清楚地顯示了她的性別,于洛簡直就不知道這個鄉下人是男還是女,因為她長長的黑髮都攏在一頂紅毛線帽下。那孩子衣衫襤褸,難以蔽體,皮肉都露在外面。

  「嘿,老太婆!」于洛走到那女人面前,用低沉的聲音喝問道,「勒·加爾在哪裡?」

  這時,跟隨於洛的二十名行動隊員也越過了圍牆,走到地裡來。

  「喲,到勒·加爾去你們得從原路往回走。」女人用戒備的眼光瞅了瞅這夥人,答道。

  「我什麼時候問你到富熱爾的郊區勒·加爾的路了嗎?老不死的!」於洛粗暴地說,「憑奧萊的聖安娜的名義,你看見勒·加爾從這裡經過嗎?」

  「我不懂你的意思。」女人回答,又彎下腰準備幹活了。

  「該死的女人,後面有藍軍追我們,你想叫他們把我們吃掉麼?」於洛大叫。

  女人聽了,又用戒備的眼光瞅了瞅這班行動隊員,口中答道:「有藍軍追你們?這怎麼可能。我剛看見七、八個藍軍從下面那條路回富熱爾市了。」

  「瞧她那樣子,好象成心要同我們過不去。」於洛說,「喂,你瞧,老母山羊。」

  指揮官用手指一戳,叫她往身後看,那裡有他的三、四個流動哨,從帽子、軍裝和槍支上一望便知是藍軍。

  「你莫非要眼睜睜地看著土行者派來保護勒·加爾的人被藍軍幹掉不成?富熱爾人正到處抓勒·加爾哩。」於洛直眉瞪眼地說。

  「哦哦,對不起。」女人說,「現在弄不好就會被人誑了!你們是哪個教區的?」她問道。

  「聖喬治的。」兩三個富熱爾人一齊用下布列塔尼話喊道,「我們餓死了。」

  「那好,你們瞧,」女人回答,「看見那邊的煙了嗎?那就是我家。你們打右邊的小路走,可以從坡上過去。路上也許能碰到我當家的。快腿酒鬼該在那裡為勒·加爾站崗放哨。你們知道他今天要到我家來。」她得意地補充了一句。

  「多謝了,好心的女人。」於洛說。「走啊,你們這些人,他媽的!」他又對手下的人說,「看他還能往哪兒跑!」

  說罷,指揮官奔上了那女人指的小路,小分隊緊隨其後一溜煙地跑了。快腿酒鬼的女人聽到這個自稱為舒昂黨的人罵出極少天主教徒氣味的粗話,臉上頓時變了色。她望望這夥戴腿套穿羊皮襖的年輕的富熱爾人,一屁股栽倒在地上,摟過她的孩子說道:「願奧萊的聖女和大慈大悲的聖拉布爾可憐我們!我看他們不是自己人,他們的鞋子上沒有釘子。快從下面這條路跑去告訴你爹,弄不好他會掉腦袋的。」那孩子象一頭鹿似地越過金雀花和荊豆叢,消失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