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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她仿佛是在一陣感情衝動之下脫口道出了真情,象她這樣坦率而熱情的女人就是好激動。科朗坦聽到這裡,興奮得連臉都紅了,他到底還年輕呀。不過,他還是偷偷向瑪麗投去一道銳利的目光,想看透她的靈魂。德·韋納伊小姐天真的神情扮演得很到家,科朗坦這探子終於受騙。他裝出一副憨厚模樣說:「需要不需要我遠遠地保護您?我帶上幾個化裝的士兵,隨時看您的眼色行事。」

  「我同意。」她說,「但是,您必須用您的名譽向我保證……喲,不行!您的名譽我信不過!拿來世得救做擔保吧,可是您又不信上帝!拿您的靈魂,您可能壓根兒沒有靈魂。您拿什麼可以向我擔保您的忠誠?算了吧,我相信您就是了,我交到您手裡的不僅僅是我的性命,還有我的愛情或者是我復仇的機會!」

  科朗坦蒼白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笑容,德·韋納伊小姐明白危險已經躲過去了。這警棍拉起他的犧牲品的手,他的鼻翼非但沒有張開,反而貼緊了,他以畢恭畢敬的態度在瑪麗手上吻了一下,告別時還向她鞠了一躬,那動作似乎不能說全無高雅的風度可言。

  這幕場景過去三個小時以後,德·韋納伊小姐害怕科朗坦再來找麻煩,便悄悄出了聖萊奧納爾門,奔上了通往鉤齒巢的小路。這條路一直通到南松河谷。待她走上通向快腿酒鬼那間破屋的盤曲陀路,依然看不到一個人,她認為自己算是逃出來了,便興沖沖朝破屋奔去。她心裡一面抱著能夠最終獲得幸福的希望,一面也抱著幫助情人擺脫厄運的強烈願望。這個時候,科朗坦正在到處尋找指揮官。他找到於洛的時候,於洛正在一個小空場上做軍事行動前的準備。科朗坦差一點沒認出他來。確實,這位正直的老兵作出了一些犧牲,其價值是難以估量的。他的辮子和髭須都剪掉了,頭髮也按照教士的規矩作了修整,表面上還撲了一點粉。他穿了一雙釘鐵掌的大皮鞋,脫掉了破舊的藍軍裝,換上了羊皮襖,卸掉佩劍,系上了掛著手槍的皮帶,還拿上了一支笨重的馬槍,正在檢閱二百名富熱爾市的居民。便是最有經驗的舒昂黨人,見到這二百人的服裝也難辨真假。眼前這個場面雖然並不新鮮,但是卻充分反映了這個小城的尚武精神和布列塔尼人的性格。到處可以看見做母親的,做姐妹的,給兒子或者兄弟送來一瓶燒酒,要不就是送來忘在家裡的手槍。幾位長者在詢問這些國民自衛軍戰士攜帶的彈藥的數量和質量,所有的戰士一律是剿滅舒昂黨行動隊的打扮。他們興高采烈,不像是去打仗玩命,倒像是去打獵取樂。對他們來說,與舒昂黨人交戰就等於是過去的騎士比武,不過現在是城裡的布列塔尼人與鄉村的布列塔尼人對壘。他們的愛國熱情也許和獲得了部分充公的財產有關,不過,大革命的功績在城裡看得更真切些,還有黨派精神和崇武好戰的國民性,這些也起著相當大的作用。於洛不由地暗自讚歎,他一排排地巡視過去,一面向居丹打聽情況,他對居丹就象過去對麥爾勒和吉拉爾一樣傾注了全部友誼。居民們成群結隊地來觀看戰鬥準備,拿他們那批吵吵嚷嚷的同鄉的軍容風紀和於洛聯隊裡的一個營相比較。這個營的藍軍排列整齊,全體肅立,寂靜無聲,在軍官的率領下,等待著指揮官的命令,所有士兵的目光都隨著指揮官從一個行列移動到下一個行列。科朗坦走到聯隊長跟前,看到他面容的變化,忍不住笑起來。於洛的模樣就像是一幅同原型相比走了樣的肖像畫。

  「有什麼新情況?」科朗坦問於洛。

  「跟我們走,一塊放上幾槍,然後你就知道了。」指揮官答道。

  「喲!我又不是富熱爾人。」科朗坦說。

  「這一看便知,公民。」居丹對他說。

  鄰近的行列裡紛紛傳出譏諷的笑聲。

  科朗坦說:「你以為要為法蘭西服務就只有拼刺刀麼?……」

  說罷,他掉轉身,把後背朝向譏笑他的人,向一位婦女打聽隊伍出發做什麼,到哪裡去。

  「哎唷,好先生!舒昂黨已經到了弗洛裡尼!聽說有三千多人,要來攻打富熱爾。」

  「弗洛裡尼!」科朗坦叫道,頓時變了顏色。「約會不在那裡!」他又說:「是通往馬延市路上的弗洛裡尼嗎?」

  「沒有兩個弗洛裡尼。」那婦人一邊說,一邊指了指被佩勒裡納山峰截斷的那條路。

  「你們是不是去抓德·蒙托朗侯爵?」科朗坦問指揮官。

  「差不多。」於洛粗暴地回答。

  「他不在弗洛裡尼。」科朗坦說。「把您的部隊和國民自衛軍派到弗洛裡尼去,但是您帶幾名行動隊員留下來等著我。」

  「要不是這傢伙鬼點子多,我簡直以為他發瘋了。」指揮官見科朗坦三步並作兩步飛奔而去,不禁嚷道。「他是不折不扣的間諜之王!」

  說完這話,於洛便命令部隊出發。共和國的士兵們偃旗息鼓,沿著狹長的郊區悄無聲息的向馬延大道前進,在樹叢和房屋中間劃出一條長長的紅藍雙色線,喬裝的國民自衛軍跟在他們後面。于洛帶領居丹和大約二十個最機靈的城裡的小夥子留在空場上等候科朗坦,他臉上神秘的樣子撩動了於洛的好奇心。弗朗西娜告訴精明的暗探,德·韋納伊小姐走了,於是他由懷疑變為確信。德·韋納伊小姐突然溜走,其中定有文章。科朗坦立刻趕出城去瞭解情況。在聖萊奧納爾哨卡站崗的士兵告訴他那個漂亮的陌生女人向鉤齒巢去了,他趕緊往林蔭大道跑。很不幸,他跑到那裡的時候正巧可以望見瑪麗,連極小的動作都能看清楚。雖然瑪麗穿了一條綠裙子,披了一件綠斗篷,不大容易辨認,可是由於她跑起來發瘋似地顛顛聳聳,因而透過樹葉落盡而且披了一層白霜的樹籬仍然可以發現她,看出她是朝什麼方向奔去。

  「好哇!」科朗坦喊道,「你說你到弗洛裡尼去,可是你卻往吉巴裡河谷跑!我簡直是個白癡,她把我耍了。等著瞧吧,什麼時候你都休想逃出我的手心。」

  科朗坦已經大致估計出兩個情人相會的地點,他跑回空場,這時於洛正準備離開,要去趕他的部隊。

  「站住,將軍!」科朗坦對指揮官叫道,指揮官聞聲轉過身。

  科朗坦迅速地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於洛,雖然其中的底細還不清楚,但是已經有蛛絲馬跡可尋。這外交官竟有這樣的眼力,於洛大為驚訝,他一把抓住了科朗坦的胳膊。

  「他媽的!多心眼的公民,你說得對。土匪是在那邊搞佯攻!我派了兩個機動小隊到郊區去,在昂特蘭和維特雷之間的路段上偵察,他們還沒有回來,這樣我們到了鄉下就能得到增援。別以為有沒有增援無所謂,因為勒·加爾不是傻瓜,不帶上他那些可惡的貓頭鷹,他是不會跑出來的。」

  「居丹,」他又對年輕的富熱爾人說,「你去通知勒布倫上尉,就說在弗洛裡尼和土匪交火不必等我了,然後你就立刻回來,越快越好。你認識路,我等你回來帶我們去抓那個貴族,為在拉維弗蒂埃死難的弟兄報仇。」他看見居丹象變戲法似地轉眼就不見了,便又說道:「老天爺,他跑得真快!吉拉爾要活著,一定會喜歡這個小夥子的!」

  居丹回來之後,發現於洛又從城裡各個哨卡上挑了幾名士兵補充到小分隊裡。指揮官叫年輕的富熱爾人挑送十二名同鄉,必須儘量符合擔任各項困難任務的行動隊的條件,命令他們出聖萊奧納爾門,從聖絮爾皮斯山後朝向庫埃斯農大河谷的那面山坡上山;快腿酒鬼的破屋就在山坡上。然後,他自己率領其他的人從聖絮爾皮斯門出城,登上絮爾皮斯山峰。

  按照他的打算,他應該在山上碰到由飛毛腿帶領的人,他的意圖是叫這些士兵去增援負責守衛從聖絮爾皮斯郊區到鉤齒巢這一線山崖的幾處哨卡。科朗坦覺得已經把舒昂党的頭目交到了與這頭目不共戴天的仇敵手裡,萬無一失了,他便飛快地跑上林蔭大道,從那裡可以把於洛的整個軍事行動一覽無遺。不一會兒,他就望見居丹的小分隊出了南松河谷,順著庫埃斯農大河谷一側的山岩前進:與此同時,于洛一班人沿著富熱爾古堡出城,正在通往聖絮爾皮斯山峰的崎嶇小道上攀登。這樣,兩支隊伍行進的線路恰好是平行的。樹和草叢都披上了一層霜,好似畫上了白色的花紋,向田野裡投射出白色的反光,把行進中的兩支小隊伍映襯得很分明,就仿佛兩條清清楚楚的灰線。於洛帶著一班人翻上山頂之後,就把穿軍裝的士兵都挑出來。科朗坦看見他們按照聰明的指揮官的命令排成一列遊動哨,相互間保持一定的距離,排頭的士兵負責與居丹聯繫,排尾的負責和於洛聯繫。這樣,任何一片草叢都不會從士兵的刺刀下漏掉。三列士兵一起推進,開始滿山遍野搜捕勒·加爾。

  「這只久經沙場的老狼,真狡猾。」科朗坦叫道。在荊豆叢中閃光的最後幾支步槍的槍尖也從他的視線中消失了。「勒·加爾已經成了甕中之鼈。如果瑪麗早點把該死的侯爵交出來,那我們倆就已經由背信棄義這條最牢固的紐帶拴在一起了……不過,她反正總會成為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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