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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她拒絕了跳舞的邀請。然後她由德·博旺伯爵挽著,從一個四人舞圈子走到另一個四人舞圈子,仿佛這次舞會是為她舉辦的。她對德·博旺伯爵有意表現出幾分親昵。這時候拉維弗蒂埃事件的詳細經過在舞會上已經盡人皆知了,這是杜·加夫人的功勞,她指望通過公開德·韋納伊小姐和侯爵的關係,給他們破鏡重圓的努力再加上一層障礙。這樣一來,兩個發生齟齬的情人便成了大家注意的對象。蒙托朗不敢走近他的情婦,因為內疚的情感和死灰復燃的強烈欲望使得瑪麗在他眼裡幾乎變成一個可怕的人;在她那方面,姑娘一面假裝凝視著舞場,一面卻不停地窺伺蒙托朗佯作平靜的面孔。

  「這裡太熱了。」她對舞伴說,「我看見德·蒙托朗先生的腦門上全是汗水。陪我到那邊去吧,讓我透透氣,我悶死了。」

  她把腦袋一揚,向伯爵示意到隔壁客廳去,那裡有幾位客人在賭牌。侯爵從瑪麗嘴唇的翕動上捉摸出她說的話,於是便尾隨他的情婦而去。他巴不得瑪麗為的是同他會面才離開人群的,這種假想的青睞給他的愛情注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幾天來他覺得應該抑制自己的感情,然而對瑪麗的愛卻從重壓下滋長起來。德·韋納伊小姐故意要折磨年輕的首領,她的眼光望著伯爵時顯得甜蜜蜜的,嬌滴滴的,但是每當與侯爵的目光相遇時就立刻變得又冷峻,又陰沉。蒙托朗顯然拼了很大的氣力才用低沉的聲音說道:「您莫非真不能原諒我?」

  她冷冷地回答:「愛情要麼什麼也不原諒,要麼什麼都原諒。不過,」她見他顯得活躍起來便又說道,「那必須有愛情才行。」

  話沒說完,她已經又挽起伯爵的胳膊,走進與設牌局的大廳相連的一間小客廳。侯爵跟著她走進去。

  「您聽我說。」他叫道。

  「先生,」她說,「您想叫人家認為我到這裡來是為了您,而不是為了我自己的尊嚴。如果您再這樣無聊地跟著我,我就要告辭了。」

  這時侯爵想起了洛林的最後一位公爵①曾有過一次駭人的舉動,就說:「那好,請允許我同您談幾句話,絕不超過我把這塊木炭抓在手裡的時間。」

  ①可能指德·斯塔尼斯拉斯,波蘭國王,遜位後為洛林和巴爾的公爵。

  他彎下腰,從爐子裡抓出一塊尚未燃盡的木柴,緊緊攥在手心裡。德·韋納伊小姐面孔一下子漲得通紅,她將手臂從伯爵的肘彎裡猛地抽出,不勝驚愕地望著侯爵。伯爵悄悄地走出房間,留下兩個情人單獨在一起。侯爵瘋狂的行為震撼了瑪麗的心,因為在愛情上,最具有說服力的莫過於勇敢而愚蠢的行動。

  「您這樣做只是向我證明了您可以把我送去受最殘忍的折磨。」她想讓他扔掉木炭,「您幹什麼事都走極端。聽了一個傻瓜的一句話,聽了一個女人的挑唆,您竟然就相信一個救了您性命的女人會出賣您。」

  他臉上泛起笑容,說道:「是的,我待您太殘忍了。不過求您把這些永遠忘掉吧,我自己當然終身不會忘卻。請容我解釋。我上了人家的當,丟了臉,可是那一天也太蹊蹺,許多事情都對您不利。」

  「而這些事情就足以熄滅您的愛情之火?」

  他不知怎樣回答才好,她輕蔑地揮了揮手,站起身。

  「啊,瑪麗!現在我只相信您……」

  「先把這火塊扔掉!您瘋了。張開手,我要您張開手。」

  他故意不順從自己的情婦溫柔的要求,軟綿綿地抵擋一陣,為的是多享受一會兒被她柔軟細膩的手緊緊抓住時所感覺到的強烈快意。不過她終於掰開了他的手,她心裡恨不得把這只手放到嘴上親吻。血已經浸熄了炭火。

  「您看您,這樣做對您有什麼好處?……」她說。

  她用自己的手絹當作紗布將傷口包紮好。傷口不算深,侯爵立刻戴上手套,把受傷的地方完全遮掩住。杜·加夫人躡手躡腳溜進設牌局的房間,向這對情人窺伺。他們稍微一動,她就機靈地將身體向後一伸,以躲過他們的目光。但是,她想根據他們的動作來推測他們在說什麼,這卻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即使人家對我的議論都是實話,您也得承認現在我已經報了仇。」瑪麗說,她惡毒的表情使侯爵的臉色一下子白了。

  「那究竟是什麼感情把您引到這裡來的?」

  「親愛的孩子,您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您以為糟踐了我這樣一個女人可以象沒事人似的?」停了一會兒她又說:「我到這裡來既是為您也是為我。」她把手按在胸脯中間的那簇紅寶石上,並且抽出劍刃來給他看。

  「這是什麼意思?」杜·加夫人暗想。

  瑪麗繼續說道:「不過,您還愛著我,至少你一直想到我,您剛才做的蠢事,」她拉起他的手補充說,「已經向我證實了這一點。我又變成了我一心想做的人,我可以幸福地離開這裡了。誰愛我們,誰就可以得到寬恕。而我呢,我得到了愛情,我重新爭得了在我眼裡代表整個世界的那個男人的敬重,我死也瞑目了。」

  「這麼說您還愛著我?」侯爵說。

  「我這樣說過嗎?」她帶著嘲弄的神氣回答。從她到舞會之時起她便叫侯爵忍受著巨大的折磨,現在眼見這苦滋味有增無減,她心裡十分歡喜。「為了到這裡來,我不得不做出了犧牲!我救了德·博旺伯爵,使他死裡逃生,他比您知道好歹,為了報答我對他的保護,他願把財產和姓氏都奉獻給我。您就從來沒有這樣的念頭。」

  侯爵聽了最後這幾句話象挨了一拳頭,癡癡地愣住了。他認為自己被伯爵戲弄了,一把從未有過的無明火從心中燒起。

  他把怒氣壓下去,一句話也不說。

  「喲!……傷腦筋啦?」她又說,帶著一絲苦笑。

  「小姐,」年輕人說,「您的懷疑證實了我的懷疑。」

  「先生,我們離開這裡吧。」德·韋納伊小姐大聲說道,她瞥見了杜·加夫人的裙角。她站起來,但是她又想叫情敵明白大勢已去。她懷著這樣的欲望猶豫著,遲遲不往外走。

  「您想把我投進地獄不成?」侯爵拉住她的手,使勁握住。

  「您在五天前不就已經把我投進地獄了嗎?直到現在這一刻,您不還是狠心地讓我的心懸在半空,不知道您的愛情是否真誠嗎?」

  「可我又怎麼知道您會不會為瞭解心頭之恨,不是希望我死,而是要搶走我的全部生命,往上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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