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舒昂黨人 | 上頁 下頁
六十一


  伯爵不慌不忙地答道:「侯爵,您想要知道的,我都可以給您解釋。」

  他倆走到隔壁房間裡去。對這幕場景的秘密一無所知的人也開始悟出了一點奧妙,因此,當小提琴奏響舞曲時,竟然誰也沒有動。

  「小姐,不知我有幸為您做了什麼事,居然得蒙……」杜·加夫人說,一面恨恨地咬緊嘴唇。

  「夫人,我能認清德·蒙托朗侯爵的真實品格,不是多虧了您嗎?這個混帳男人眼見我受委屈卻無動於衷,我心甘情願把他讓給您。」

  「那您到這裡來所求為何?」杜·加夫人趕緊問。

  「為在拉維弗蒂埃被您奪走的名聲和榮譽,夫人。至於其他的東西,您只管放心好了。即使侯爵對我回心轉意,吃回頭草終究還是沒有什麼愛情可言,這您也是知道的。」

  杜·加夫人於是親密地拉住德·韋納伊小姐的手,這是女人喜歡彼此使用的動作,在有男人在場時更是如此。

  「好哇,可憐的孩子,您這樣通情達理我很高興。如果我讓您知道的事一開始會使您很痛苦,」她一面說,一面緊緊握住她拉住的手,儘管當她的手指觸到那細軟柔滑的手時,她恨不得將它撕碎。「那麼我索性把事情全部告訴您。您聽著,我瞭解勒·加爾的品性,」她顯出一臉奸笑,「看來,他一定欺騙了你,他既不想也不能娶任何人。」

  「啊!……」

  「真的,小姐,他之所以接受這個危險的使命,全是為了能夠娶于克塞爾小姐,聖上向他表示過完全支持這樁婚事。」

  「啊!啊!……」

  德·韋納伊小姐就這樣譏誚地感歎了幾聲,並不多說一個字。年輕英俊的杜·維薩爾騎士在拉維弗蒂埃曾經說了一句玩笑話,結果成了侮辱德·韋納伊小姐的信號,現在他急於得到寬恕。他走到德·韋納伊小姐面前,恭恭敬敬地邀請她跳舞。德·韋納伊小姐把手伸給他,快步走到有杜·加夫人在內的四人舞圈子裡站定位置。婦女們的裝束都是流亡宮廷過去的款式,她們都施了脂粉,或者卷了頭髮,同德·韋納伊依照時尚穿戴起來的這一身又雅致、又華麗、又莊嚴的服飾相比較,她們的衣著便立刻顯得滑稽可笑了。對德·韋納伊的裝扮她們高聲加以譏評,然而心底裡卻羨幕不已。男人們則對她美麗的自然髮髻,對她裝束的細枝末節百看不厭,這套裝束的全部風韻就在於它顯示出身段的嫋娜柔媚。

  這時,侯爵和伯爵回到舞廳,來到德·韋納伊小姐身後。

  她沒有轉身。即使她沒有從對面的一面大鏡子裡看到侯爵的身影,她也可以從杜·加夫人的神態中猜度出來。杜·加夫人表面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實際上卻掩飾不住焦急的心情,她在等待著兩個情人之間遲早會爆發的爭吵。侯爵和伯爵以及另外兩個人在一起聊天,不過他卻聽見了幾對男女舞伴之間的談話,按照四人舞的規則,這幾個人暫時代替了德·韋納伊小姐及其舞伴的位置。

  「哎呀,天哪!夫人,真的,她是一個人來的。」一位男舞伴說。

  「膽子真夠大的。」女舞伴回答。

  「不過我要是這樣裝扮,我會覺得跟沒穿衣服似的。」另一位太太說。

  「唔,這衣服不怎麼合規矩。」那位男舞伴說,「不過真漂亮,也真合體!」

  「您瞧,她跳得這麼好,我倒替她臉紅了。您不覺得她象歌劇院的舞女麼?」那位滿懷醋意的太太說。

  「據您看,她到這裡來是不是替第一執政談判的?」第三位太太說。

  「您真會開玩笑。」那男舞伴回答。

  「就怕她的嫁妝裡不能帶上貞操。」那太太笑著說。

  勒·加爾猛地轉過臉,看看是哪個女人竟敢說出這樣尖酸的話,這時杜·加夫人直瞅著他,那神情顯然是說:「您看人家是怎樣想她的!」

  伯爵對瑪麗的對手笑道:「夫人,奪走她貞操的只有女人……」

  侯爵從心裡原諒了伯爵的全部過失,他壯起膽子朝他的情婦瞥了一眼。和幾乎所有的女人一樣,在明亮的燭光下她越發顯得嫵媚動人了。但是她卻把背朝著他走回座位,和她的舞伴交談,柔和的嗓音一直傳到侯爵耳朵裡。

  「第一執政給我們派來的代表可真厲害。」那舞伴對她說。

  「先生,這已經是拉維弗蒂埃的老話了。」她回敬了一句。

  「您的記性和王上一樣好。」貴族趕緊說,對自己說了一句蠢話感到很掃興。

  「要想寬恕您受到的侮辱,那就必須記住這些侮辱。」她立刻說,並且嫣然一笑,把那貴族從尷尬的處境中解脫出來。

  「這次赦免把我們全都包括在內麼?」侯爵問道。

  她象個孩子似地興奮地跑去跳舞了,並沒有回答,隨他站在那裡發怔。他冷冷地、憂鬱地注視著她,她發覺了,於是她斜側過腦袋,頸部的優美輪廓使她的姿勢顯得風流動人。那些能夠表現她罕見的優美體態的動作她當然也一個不會忘掉。她象希望一樣地引誘人,又象回憶一樣地倏然飄逝。看到她這副模樣,任何人都想不惜一切代價去佔有她。對於這一點,她很清楚,而且此時此刻她那麼留心於自己的姿色,這更給她的臉上增添了難以言傳的魅力。侯爵覺得一股愛情、忿怨和瘋狂的旋風從心裡直卷起來,他激動地握了握伯爵的手,然後便走開了。

  「怎麼,他走啦?」德·韋納伊小姐回到座位上以後問道。

  伯爵跑到隔壁房間去,他把勒·加爾帶回到自己的被保護人面前,同時作了一個意味深長的手勢。

  德·韋納伊小姐從鏡子裡觀察到侯爵微微有些激動的臉上放出希望的光,在心裡說道:「他是我的。」

  她接待年輕的首領時沉著臉,一句話也不講,但是離開他時卻笑容可掬。她看見他在眾人中有如鶴立雞群,而她自己卻能夠對他耍蠻橫,不免洋洋自得。她想必須讓他付出高昂的代價才能給他幾句貼心話,要叫他知道這幾句話的價值才行。她這是受到一種本能的支配,所有的婦女或多或少都會這樣做的。四人舞結束了,到過拉維弗蒂埃的貴族們全都圍聚到瑪麗身旁,你一言我一語地講了許多都還算動聽的奉承話,每個人都巴望瑪麗寬恕自己的罪過。但是,她巴望看到跪在自己腳下的那個人卻偏偏沒有走到聽命於她的這群人中間來。

  「他認為我還愛著他,不願意和不相干的人混在一起。」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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