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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可是,信奉上帝的弟兄們,我不是不付錢的呀。」

  「我們給了你半個月,到現在兩個月過去了,快腿酒鬼連一個子兒也沒收到。」

  「你真地一個子兒也沒收到嗎?」守財奴絕望地問。

  「沒有!奧日蒙先生。」快腿酒鬼驚慌地回答。

  奧日蒙的嚎叫起先漸漸變成一聲接一聲的呻吟,猶如臨死前的喘息,接著又以前所未有的力量爆發出來。這四個舒昂黨看這樣的場面就象看小狗走路不穿鞋子一樣,覺得很平常,他們十分冷靜地瞅著奧日蒙掙扎嚎叫,仿佛是幾個旅客守在旅店的壁爐前,只等烤肉熟了便可以飽餐一頓。

  「我要死啦!我要死啦!」受刑的人叫道,「你們也甭想拿到錢了。」

  喊叫聲雖然驚天動地,麵包賊卻發現火苗並沒有舔著皮膚;於是他把炭火巧妙地撥弄了一下,火苗竄得稍微高了些,這一下,奧日蒙有氣無力地開了口:「朋友們,放了我吧。你們要多少?一百埃居,一千埃居,一萬埃居,十萬埃居,我可以給你們二百埃居……」

  他的聲音是那樣悲切,以致于德·韋納伊小姐竟忘了自己的安危,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歎息。

  「誰在說話?」土行者問道。

  舒昂黨人朝四下驚恐地張望。這些人面對殺氣騰騰的槍口個個英雄非凡,在鬼魂面前卻吃不住勁了。只有麵包賊還在專心致志地聽受刑人的供詞,那人耐不住不斷加劇的疼痛,終於招認了。

  「五百埃居,行,我給。」守財奴說。

  「早該如此!錢在哪兒?」麵包賊不慌不忙地說。

  「呃,在第一棵蘋果樹下。聖母啊!在花園的盡頭,左邊……你們這些強盜……小偷……哎喲!我要死了……那兒有一萬法郎。」

  「我不要法郎,我們需要的是金幣。」土行者說,「你那共和國的鈔票上有異教徒的頭像,根本用不出去。」

  「那一萬法郎就是金幣,是貨真價實的金路易。放了我,放了我吧……你們已經知道我的命根子在哪裡了……我的錢啊。」

  四個舒昂黨人且相瞅著,必須從四個人中間找一個可靠的人去把錢挖出來。這時候,德·韋納伊小姐被這些吃人生番的殘酷行徑激怒了,她不顧自己靠一張蒼白面孔扮演的鬼魂的角色是否還能夠使她逢凶化吉,大義凜然地用莊嚴的聲音喝道:「你們不怕上帝震怒嗎?放開他,野蠻的東西!」

  舒昂黨人抬起頭來,望見半空中有一雙眼睛象星星似地熠熠閃光,嚇得倉皇而逃。德·韋納伊小姐跳進廚房,朝奧日蒙奔過去,伸手把他從火爐邊拉開,使勁太猛,竟把綁住他雙腳的那根捆柴禾的繩子扯斷了。然後,她用短劍割斷了奧日蒙身上纏繞的繩索。守財奴自由了,他剛爬起來,臉上出現的第一個表情便是一慘笑,痛苦的而又含著嘲諷的笑。

  「去吧,到蘋果樹下去吧,強盜!」他說,「我已經叫他們上了兩次當,第三回他們就休想抓到我了!」

  話剛說完,就聽得外面響起一個女人的嗓音。

  「鬼魂!鬼魂!」杜·加夫人嚷道,「一群廢物,那就是她。誰把這娼婦的頭給我提來,賞他一千埃居。」

  德·韋納伊小姐的臉刷地白了;那守財奴卻微微一笑,抓起她的手,拉住她鑽到壁爐爐臺的下面,領著她小心地往前走,叫她不要碰亂炭火以免留下痕跡——那炭火只占著很小一塊地方;他按動一個機關,只見那塊鑄鐵板升起來;當他們共同的敵人走進地窖時,暗室沉重的門已經悄無聲息地落下。巴黎姑娘剛才看見可憐的銀行家象鯉魚打挺似地一個勁地抽動,這會兒才恍然大悟他的目的何在。

  土行者大聲說道:「夫人,您看見沒有,鬼魂把共和黨帶去作伴了。」

  恐怖的氣氛一定非常強烈,因為土行者說罷,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深沉的靜寂,奧日蒙與他的同伴能夠聽見舒昂黨人低聲念叨著:「AveSanctaAnnaAuriacagratiaplena,Domi-nustecum,」①云云。

  ①拉丁文禱詞:向你致敬,充滿仁愛的奧萊的聖安娜,天主與你同在。

  奧日蒙叫道:「他們在祈禱哩,一群蠢貨。」

  德·韋納伊小姐截住他的話:「你不怕叫他們發現我們的……」

  老守財奴哈哈大笑,消除了巴黎姑娘的憂慮。

  「鐵板嵌在一塊花崗石板裡,石板有十寸厚。我們能聽到他們,他們卻聽不到我們。」

  說罷,他輕輕拉住救命恩人的手,把她帶到一條縫隙前,陣陣清風從縫隙裡吹出,她推測留這縫隙的地方大概是壁爐的煙道。

  「哎喲!哎喲!」奧日蒙說,「媽的!我的腿燒得真有點痛!夏雷特的母馬——這是南特人對她的稱呼——不是傻瓜,她才不會去反駁她那幫信徒哩,她心裡明白,這幫傢伙要不是那麼懵懂無知,哪會犧牲自己的利益替她賣命。她也開始祈禱了。她在說向奧萊的聖安娜致敬時,那模樣一定很好看。不過她最好還是去截一輛馬車,好還她欠我的那四千法郎債。加上利息,加上手續費,總計該是四千七百八十法郎,外加幾個生丁……」

  祈禱完畢,舒昂黨人都站起來向外走。老奧日蒙卻握住德·韋納伊小姐的手,大概是提醒她危險依然存在。

  沉默了幾分鐘,只聽到麵包賊嚷嚷道:「不,夫人,哪怕您在這裡等上十年,他們也不會回來了。」

  「可是她並沒有出去,她應該在這裡。」夏雷特的母馬固執地說。

  「不,夫人,不,他們穿過牆壁飛走了。魔鬼不是已經從這裡,當著我們的面,帶走過一個宣過誓的教士①麼?」

  ①指遵照共和國法令宣誓忠實於共和國憲法的教士,教會把這些教士視為反叛。這顯然是指下文中說到的奧日蒙的哥哥。

  「怎麼啦,麵包賊!你和他一樣愛錢如命,難道真的沒想到這個老財迷會花幾千法郎在這間拱頂房子的牆基裡造一間暗室,暗室的門藏在什麼機關後面?」

  守財奴和姑娘聽見麵包賊爆發出一陣大笑。

  「很有道理。」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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