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舒昂黨人 | 上頁 下頁 |
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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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她呢,她是什麼人?」 「她呀,」侯爵說,「她是夏雷特最後一位情婦。她對在場的人都很有影響。」 「她對夏雷特依舊很忠心嗎?」 侯爵表示懷疑地微微撅了撅嘴,算是對她的回答。 「您很欽佩她?」 「您真是什麼都想知道。」 「她是我的仇敵,因為她已經不可能再和我平分秋色。」德·韋納伊小姐笑著說,「我可以寬恕她以往的過失,希望她也原諒我的過失。那個留著小鬍子的軍官是誰?」 「恕我不能說出他的姓名。他想持刃行刺,把第一執政除掉①。不管他是否能成功,反正您都會知道他的,他將要揚名四海。」 ①可能指卡杜達爾(1771—1804),舒昂党頭目之一,曾在一八〇〇年十二月和一八〇三年兩次企圖謀殺拿破崙。第二次事敗後被捕,於一八〇四年六月二十五日被處死。 「您來這兒竟是統領這樣一批烏合之眾?……」她厭惡地說,「國王的衛士竟是這樣一些人!貴族和領主們都到哪兒去啦?」 「那還用說,」侯爵的口氣很生硬,「他們在歐洲各國的宮廷裡活動。是誰在鼓動各國的君主、內閣、軍隊幫助波旁王室,打擊妄圖置各國的王朝於死地、叫社會秩序徹底崩潰的共和國?……」 「嗯!」她激昂慷慨地說道,「從現在起,就請您來做我的思想源泉吧,讓我從中汲取我需要知道的純潔的觀念……我同意。不過必須讓我知道,依靠法國人而不是依靠外國的幫助攻打法國,在貴族中您是獨一無二的。我是個女人,我覺得假如我的孩子氣惱之中打了我,我可以原諒他;可是假如他眼睜睜看著我被一個陌生人撕打卻無動於衷,我就會認為他是魔鬼。」 「您是個鐵了心的共和派。」聽罷這番慷慨陳詞,侯爵覺得自己的假設被證實了,同時也感到心中泛起了一股甜蜜的醉意。 「共和派?不,我不再是共和派了。您要是向第一執政屈膝投降,我就會瞧不起您。」她說,「可是我也不願意看到您統率一批只敢在法國的一個角落裡打家劫舍卻不敢向共和國全面開戰的烏合之眾。你們在為誰打仗?你們用雙手把國王重新扶上寶座又能得到什麼?這樣的傑作有一個女人早已完成過①,結果國王自由了,卻看著她被活活燒死。這些人是敷過聖油的②,而神聖的東西是碰不得的,碰了就會大難臨頭。把他們安放在金凳上,叫他們下來,再叫他們上去,那全是上帝的事。假如您已經把您會得到的報酬放在心上掂量過,那您在我眼裡的形象就比我想像的高大十倍,那樣的話,假若您想把我踩在腳下,我也允許您這樣做,我會感到很幸福。」 ①指十五世紀法國抗英的女英雄貞德,曾擁戴查理七世即位。 ②敷過聖油的人指國王和僧侶。 「您真叫人著迷!不過,千萬別把您的大道理講給這些先生們聽,那樣我就成了光杆司令了。」 「哈!如果您願意聽我慢慢開導您,那我們就遠遠地離開這裡。」 「這些似乎被您看不起的人有一天會捐軀沙場,」侯爵的語氣變得嚴肅了,「他們的錯誤將會被人忘卻。何況,假如經過我的努力,事業能取得一定的進展,那麼到最後,勝利的桂冠不是可以掩蓋住一切嗎?」 「這地方我看只有您要付出代價。」 「不止我一個。」他謙虛的態度是真誠的,「那邊那兩位是旺代的新首領。頭一位就是您聽說過叫大個子雅克的,是德·封丹納伯爵,另一位是拉比亞迪埃,我已經介紹過。」 「難道您忘了基伯龍①?拉比亞迪埃在那裡充當了最重要的角色……」她猛然間回憶起這件事。 ①基伯龍,法國港口小城。一七九五年,在英國支持下,流亡貴族在這裡登陸,組織叛亂,為首的有皮伊塞伊(Puisaye),即此書初版中的P侯爵,在第三版中改為拉比亞迪埃。 「拉比亞迪埃身上的擔子可不輕,您信不信?為親王們效命不是在花前月下散步……」 「呀!您真叫我不寒而慄!」瑪麗叫道。「侯爵,」她又說,語氣似乎有些遲疑,其中的奧妙只有她自己明白,「叫幻想破滅,叫維繫著許多人的生活與幸福的秘密大白於天下,竟只是瞬間的事情……」她收住話頭,仿佛害怕說得太多了,然後又補上了一句:「我希望共和軍的士兵平安無事。」 「我會當心的。」他笑著說,竭力掩飾心中的激動,「不過,請別再跟我說您那些士兵,我已經以貴族的名義向您作過擔保。」 「說到底,我哪有什麼權利來引導您呢?」她說,「您我之間永遠由您作主。我不是講過嗎?要叫我來統治一個奴隸,那我會絕望的。」 「侯爵先生,」布裡戈少校很禮貌地打斷了他們的談話,「藍軍在這裡要待很久麼?」 「他們一休息好,立刻就走。」瑪麗叫道。 侯爵用探測的目光巡視了一下人群,發現眾人騷動不安,於是他從德·韋納伊小姐身旁走開,讓杜·加夫人代替了他的位置。這個女人臉上堆著虛假、奸詐的笑容,看到年輕首領苦澀的微笑,她也毫不在乎。正在這時,弗朗西娜突然發出一聲尖叫,旋即又忍住了。德·韋納伊小姐看見她忠實的鄉下姑娘向餐廳沖去,吃了一驚,瞅瞅杜·加夫人,這個敵人臉色越來越白,她更加感到奇怪了。為了弄明白弗朗西娜突然離開的原因,她跑到那扇窗子下面,那情敵跟著她,怕萬一有什麼疏忽,引起她的懷疑,便可以上前遮掩。兩個人朝潭面上望了一通,又一同回到壁爐前面,杜·加夫人沖著瑪麗微微一笑,帶著無法掩飾的狡詐,然而瑪麗並沒有發現任何跡象可以說明弗朗西娜為何離開,杜·加夫人則對手下人正依令行事深感滿意。剛才杜·加夫人召喚土行者,他是由湖岸潛入院中的。那片湖水與花園四周的河溝相通,河溝蜿蜒曲折,霧氣迷蒙,有的地方水面寬闊,好似池溏,有的地方水面狹窄,有如公園裡的人工小河。陡峭的河岸離弗朗西娜站在旁邊的小窗大約幾法丈①開外,河裡蕩漾著清澈的水波。弗朗西娜望著幾棵老柳樹的樹梢投在水面上的黑影出神,心不在焉地看那柳枝在微風的吹拂下整齊地起伏搖曳。忽然,她發現有一個黑影動得似乎沒有規律,自己在亂動,可見是個活物。那黑影很模糊,像是一個人的腦袋。弗朗西娜起先以為是月光透過樹枝、投下稀疏的影子造成的錯覺,但是不久就出現了第二個人頭,接著遠處又出現幾個人頭。岸邊的灌木叢開始大起大落地搖擺,長長的樹籬竟好似一條奇形怪狀的印度大蟒不易覺察地蠕動起來。隨後,在金雀花和高高的荊棘叢後面出現了稀稀落落的光點,閃爍著,移動著。 ①一法丈約等於兩米。 土行者的情人定睛細看,從岸邊一片晃動的黑影中認出了那第一個出現的身影。儘管很難看清楚這個人的體形,可是她從心臟呼呼的跳動中確信,此人就是土行者。土行者的一個手勢令她心中一動,湖邊神秘的行動是否包藏禍心,她必須弄個水落石出。她再也按捺不住,呼地沖到院子裡。她走到綠蔭環抱的平臺中央,向兩個側廈和兩邊的湖面張望了一通,在正對著無人居住的側廈的那片湖岸上,竟見不到絲毫神秘行動的蹤跡。她豎起耳朵,凝神屏息,聽得有細微的簌簌聲,像是一頭野獸在寂靜的森林中走動的聲音。她心裡一動,但是並不害怕。儘管她年輕無知,但是好奇心卻立刻叫她想出一條計謀。她看見郵車停在那邊,便跑過去蹲到裡面,象聽著遠處打獵聲音的野兔那樣小心地探出腦袋。只見麵包賊從馬廄裡走出來,身邊還有兩個農民,三個人抱著幾捆麥秸;他們把麥秸在無人居住的側廈前鋪成一個大地鋪,正和長著矮樹的湖岸平行,樹叢後面,一群舒昂黨在悄無聲響地走動,這寂靜表明一個令人髮指的陰謀正在醞釀之中。 「你抱這麼多麥秸,好象他們真要在這裡睡覺似的。夠了,麵包賊,夠了。」弗朗西娜聽到她熟悉的啞嗓子輕輕地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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