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皮埃爾·格拉蘇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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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只要能在畫布上塗幾筆,就可以把作品送去展出,卻到處聽見人們在議論「不為人所理解的才華」。一旦不再存在鑒別,也就沒有經過鑒別的作品了。不管藝術家們怎麼辦,他們將會回到評審這一關來;經過評審,再把作品推薦給群眾欣賞,而畫家本是為群眾工作的呀,沒有畫院的評選,就沒有沙龍;沒有沙龍,很可能藝術就會趨於消亡。 自從展出目錄的小冊子變成了厚厚一大本,刊載在其中的名字有好多始終默默無聞,儘管在那些名字下面附有十個或十一、二個作品名稱。在那許多名字中,最不為人所知的,也許是一個名叫皮埃爾·格拉蘇的畫家了;他來自富熱爾①,在美術界,人們乾脆把他叫做「富熱爾人」。今天,他在社會上佔據著很高的地位。正是因為他,才使人興起感觸,發了那一通牢騷;現在就拿來放在篇首,作為他的小傳的一段開場白吧——其實這對藝術家這一族類中其他一些成員也是適用的。 ①富熱爾,法國西北部的一個小城鎮,屬布列塔尼地區,所以下文說:「他憑著布列塔尼人的那股僵強勁兒。」 一八三二年的時候,「富熱爾人」住在納瓦蘭街,這街上都是些又狹又高、象盧克索的方尖塔①般的房屋。他就住在其中一幢的五樓上。這房子有一個走道,有一座黑暗狹窄、在轉彎地方特別危險的小樓梯;每一層樓只有三扇窗,後面有一個院子,更確切地說,有一口方「井」。格拉蘇所住的套房共三、四間,一大間畫室就在他的住房上面,面向蒙馬特爾②,四壁漆成磚紅色,方磚地很均勻地塗成棕色,打了蠟;椅子一律放上一個加邊的小氈墊子;一張長沙發,雖說很普通,但是收拾得十分整潔,大可以放在雜貨店老闆娘的臥室裡。那裡的一切都顯示出一個謹小慎微的人一絲不苟的生活和一個窮漢的那分操勞。另外有一隻櫃子,堆放畫室中的雜物,有一張早餐桌,一個碗櫥,一張書桌,以及種種繪畫用具,全都收拾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就連那爐子也同樣顯示出荷蘭人般愛好潔淨的癖性。再加上來自北方的天光沉靜穩定,透射進這寬大的畫室,光線清晰而寒冷,使得這一潔淨的特點更加突出了。③「富熱爾人」只是個風俗畫家,不需要那些使歷史畫家們傾家蕩產的巨大的繪畫器具。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才力不夠,從不闖進那崇高的藝術領域去一試身手,他總是滿足於架上繪畫。 ①盧克索,埃及城鎮,位於尼羅河東岸,有古埃及帝王陵墓和廟宇;王陵和廟宇前矗立著方尖塔,作為紀念碑。法國入侵埃及時,曾劫掠盧克索的一個方尖塔,移置巴黎協和廣場中央。 ②蒙馬特爾,巴黎一市區,位於北部,為藝術家集中的地區。 ③一般畫室都採用北窗的光線,取其比較穩定,一天之內,較少變化。 那一年的十二月初,——年年每逢這個季節,巴黎的那些生意人就要生出一個怪念頭,那就是要把他們已經令人生厭的尊容傳諸後世——皮埃爾·格拉蘇一早起身,把各種顏色在調色板上擠好,生了爐子,正在吃一個泡在牛奶裡的長麵包,只等窗玻璃上的冰層融化,透進天光之後,就動手作畫。那天天氣晴朗而乾燥。 藝術家吃著他的早餐,那種安詳忍耐、與世無爭的神情說明了很多問題。這時候樓梯上傳來一陣腳步聲,藝術家聽出是埃利·瑪古斯的腳步聲。這個人對他的生活有著不小的影響——其實這類人物幾乎對於所有的畫家都具有那種影響。埃利·瑪古斯是一個畫商,一個「畫布的高利貸者」。一句話,正當畫家在他那收拾得乾乾淨淨的畫室裡開始動筆作畫的時候,埃利·瑪古斯突然來了。 「你怎麼樣,好嗎,老壞蛋?」畫家招呼他道。 「富熱爾人」得過一枚十字勳章,瑪古斯出二、三百法郎買他的畫,他擺出一副瀟灑的藝術家派頭。 「買賣不好做啊,」瑪古斯回答道,「你們全都口氣很大,你們在畫布上才不過六個銅子顏料,就開口要二百法郎——可是,你是個好小子,你!你是個有條有理的人,我來,是給你送一筆好買賣來!」 「TimeoDanaosetdonaferentes,」①富熱爾人說道。「你懂拉丁文嗎?」 「不懂。」 「呃!好吧,那句話的意思是說:希臘人要是撈不到好處,是不會送上門去,讓特洛亞人白佔便宜的。從前他們說:把我的馬兒拿去吧!現在我們的說法是:把我的狗熊拿去吧!②——你的打算是什麼呢,奧德修-拉然若勒-埃利·瑪古斯?」 ①見本卷第235頁注①。 ②「把我的馬兒拿去吧!」典出荷馬史詩《伊利昂紀》中希臘人使用木馬計攻破特洛亞城的故事。「把我的狗熊拿去吧!」典出斯克裡布的滑稽歌舞劇《熊和巴夏》,這句話是劇中人拉然若勒的口頭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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