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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的堂兄弟(2)


  查理掏出一條手帕,是在蘇格蘭遊歷的闊太太繡的,美麗的繡作正是熱戀中懷著滿腔愛情做成的;歐也妮望著堂兄弟,看他是否當真拿來用。查理的舉動,態度,拿手眼鏡的姿勢,故意的放肆,還有對富家閨女剛才多麼喜歡的那個針線匣,他認為毫無價值或俗不可耐而一臉瞧不起的神氣,總之,查理的一切,凡是克羅旭與台·格拉桑他們看了刺眼的,歐也妮都覺得賞心悅目,使她當晚在床上老想著那個了不起的堂兄弟,睡不著覺。

  摸彩摸得很慢,不久也就歇了。因為長腳拿儂進來高聲的說:"太太,得找被單替客人鋪床啦。"

  葛朗台太太跟著拿儂走了。台·格拉桑太太便輕輕的說:"我們把錢收起來,歇了吧。"

  各人從缺角的舊碟子內把兩個銅子的賭注收起,一齊走到壁爐前面,談一會兒天。

  "你們完了嗎?"葛朗台說著,照樣念他的信。

  "完了,完了,"台·格拉桑太太答著話,挨著查理坐下。歐也妮,象一般初次動心的少女一樣,忽然想起了一個念頭,離開堂屋,給母親和拿儂幫忙去了。要是一個手腕高明的懺悔師盤問她,她一定會承認那時既沒想到母親,也沒想到拿儂,而是非常急切的要看看堂兄弟的臥房,替他張羅一下,放點兒東西進去,唯恐人家有什麼遺漏,樣樣要想個周到,使他的臥房盡可能的顯得漂亮,乾淨。歐也妮已經認為只有她才懂得堂兄弟的口味與心思。

  母親與拿儂以為一切安排定當,預備下樓了,她卻正好趕上,指點給她們看,什麼都不行。她提醒拿儂撿一些炭火,弄個腳爐烘被單;她親手把舊桌子鋪上一方小臺布,吩咐拿儂這塊臺布每天早上都得更換。她說服母親,壁爐內非好好的生一個火不可,又逼著拿儂瞞了父親搬一大堆木柴放在走廊裡。特·拉·裴德裡埃老先生的遺產裡面,有一個古漆盤子放在堂屋的三角櫥上,還有一隻六角水晶杯,一隻鍍金褪盡的小羹匙,一個刻著愛神的古瓶:歐也妮一齊搬了來,得意揚揚的擺在壁爐架上。她這一忽兒的念頭,比她出世以來所有的念頭還要多。

  "媽媽,"她說,"蠟油的氣味,弟弟一定受不了。去買一支白燭怎麼樣?……"說著她象小鳥一般輕盈的跑去,從錢袋裡掏出她的月費,一塊五法郎的銀幣,說:"喂,拿儂,快點兒去。"

  她又拿了一個糖壺,賽佛窯燒的舊瓷器,是葛朗台從法勞豐別莊拿來的。葛朗台太太一看到就嚴重的警告說:"哎,父親看了還了得!……再說哪兒來的糖呢?你瘋了嗎?"

  "媽媽,跟白燭一樣好叫拿儂去買啊。"

  "可是你父親要怎麼說呢?"

  "他的侄兒連一杯糖水都沒得喝,成什麼話?而且他不會留意的。"

  "嘿,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睛。"葛朗台太太側了側腦袋。

  拿儂猶疑不決,她知道主人的脾氣。

  "去呀,拿儂,既然今天是我的生日!"

  拿儂聽見小主人第一次說笑話,不禁哈哈大笑,照她的吩咐去辦了。

  正當歐也妮跟母親想法把葛朗台派給侄兒住的臥房裝飾得漂亮一些的時候,查理卻成為台·格拉桑太太大獻殷勤,百般挑引的目辬。

  "你真有勇氣呀,先生,"她對他說,"居然肯丟下巴黎冬天的娛樂,住到索漠來。不過,要是你不覺得我們太可怕的話,你慢慢會看到,這裡一樣可以玩兒的。"

  接著她做了一個十足外省式的媚眼。外省女子的眼風,因為平常矜持到極點,謹慎到極點,反而有一種饞涎欲滴的神氣,那是把一切歡娛當做竊盜或罪過的教士特有的眼風。

  查理在堂屋裡迷惘到萬分,意想之中伯父的別莊與豪華的生活,跟眼前種種差得太遠了,所以他把台·格拉桑太太仔細瞧過之後,覺得她淡淡的還有一點兒巴黎婦女的影子。她上面那段話,對他好似一種邀請,他便客客氣氣的接受了,很自然的和她攀談起來。台·格拉桑太太把嗓子逐漸放低,跟她說的體己話的內容配合。她和查理都覺得需要密談一下。所以時而調情說笑,時而一本正經的閒扯了一會之後,那位手段巧妙的外省女子,趁其餘的人談論當時全索漠最關心的酒市行情而不注意她的時候,說道:"先生,要是你肯賞光到舍間來,外子一定跟我一樣的高興。索漠城中,只有在舍間才能同時碰到商界巨頭跟閥閱世家。在這兩個社會裡,我們都有份;他們也只願意在我們家裡見面,因為玩的痛快。我敢驕傲的說一句,舊家跟商界都很敬重我的丈夫。我們一定得給你解解悶。要是你老呆在葛朗台先生家裡,哎,天哪!不知你要煩成什麼樣呢!你的老伯是一個守財奴,一心只想他的葡萄秧;你的伯母是一個理路不清的老虔婆;你的堂姊,不癡不癲,沒有教育,沒有陪嫁,俗不可耐,只曉得整天縫抹布。"

  "她很不錯呢,這位太太,"查理這樣想著,就跟台·格拉桑太太的裝腔作勢呼應起來。

  "我看,太太,你大有把這位先生包辦的意思,"又胖又高的銀行家笑著插嘴。

  聽到這一句,公證人與所長都說了些俏皮話;可是神甫很狡猾的望著他們,吸了一撮鼻煙,拿煙壺向大家讓了一陣,把眾人的思想歸納起來說:"除了太太,還有誰能給這位先生在索漠當嚮導呢?"

  "啊,啊!神甫,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台·格拉桑先生問。

  "我這句話,先生,對你,對尊夫人,對索漠城,對這位貴客,都表示最大的好意,"奸猾的老頭兒說到末了,轉身望著查理。

  克羅旭神甫裝做全沒注意查理和台·格拉桑太太的談話,其實早已猜透了。

  "先生,"阿道夫終於裝做隨便的樣子,對查理說,"不知道你還記得我嗎,在紐沁根男爵府上,跳四組舞的時候我曾經跟你照過一面,並且……"①①四組舞的格式,兩對舞伴在某種姿勢中必須互相照面。

  "啊,不錯,先生,不錯,"查理回答,他很詫異的發覺個個人都在巴結他。

  "這一位是你的世兄嗎?"他問台·格拉桑太太。

  神甫狡猾的瞅了她一眼。

  "是的,先生,"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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