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紐沁根銀行 | 上頁 下頁


  「先生們,」畢西沃說,「愛情中倘沒有割不斷的情誼,那我覺得便是逢場作戲的胡鬧。既然留有餘地,又何必山盟海誓?這兩種針鋒相對而又同樣極不道德的理論是無法調和的。依鄙人之見,誰不敢徹底結合,誰就肯定認為早晚要分手,因此,幻想可以休矣!誰不相信自己的激情是永恆的,誰的激情就是可恥的(此言百分之百出自費訥隆①之口)。所以,老於世故的人,有眼光的人,正人君子衣冠楚楚之輩都認為利與情的徹底分家勢在必行。有人光知道愛,偌大的天下只看見他自己和他的情婦,這種人是瘋子!他們把榮華富貴視若塵土,意中人的手套、佩帶的茶花,在他的眼裡卻抵得上幾百萬!在他們家裡你固然看不見流水般地花錢,然而在漂亮的杉木匣子裡卻可以看到精心保存的殘花碎瓣!他們彼此不分你我,對他們來說不再有我,你,就是有血有肉的上帝。有什麼辦法呢?這種藏在心裡的病你能禁得了?世上總有一些傻瓜,他們只會愛,不會算計,也總有一些明白人,他們戀愛時不忘精打細算。」

  ①費訥隆(1651—1715),法國教育理論家和作家。

  「畢西沃叫我五體投地。」勃龍代高喊,「斐諾有何高見?」

  「換個地方,」斐諾把頭昂得高高地說,「我同正人君子們唱一個調;不過在這裡,我的想法……」

  「和你有幸與之同桌進餐的無賴們一樣。」畢西沃說。

  「對,是這樣。」斐諾說。

  「你有何見解?」畢西沃問庫蒂爾。

  「一派胡言。」庫蒂爾高聲說,「一個女人要是不願拿自己的身體當墊腳石,讓她崇拜的男人成功,那她就是只顧自己的女人。」

  「勃龍代,你呢?」

  「我嘛,我照此身體力行。」

  「既然如此,」畢西沃用無比尖刻的聲調說,「拉斯蒂涅的意見就和諸位不同了。取而不予是卑鄙的,甚至還有些輕薄;但是假如取而百倍地歸還,學大貴族的風度,那就是一種俠義行為。拉斯蒂涅就是這樣想的。與但斐納·德·紐沁根錢財不分家,拉斯蒂涅覺得很丟人。他是怎樣地悔恨,我可以講給你們聽聽。我親眼見他談起自己的處境,淚水在眼眶裡打轉。真的,他真哭了!……是在晚飯後。那麼,據你們……」

  「得,又來了,你想和我們開玩笑。」斐諾說。

  「絕無此意,這不是講拉斯蒂涅嘛。他的痛苦據你們看證明了他的墮落,因為這說明他愛但斐納遠下如過去愛得深了!但是,有什麼法子?這根刺紮在可憐的年輕人心裡。他是病入膏肓的貴族,而我們卻是高尚的藝術家。總之,拉斯蒂涅是個窮鬼,但斐納是闊太太,可是拉斯蒂涅卻想叫但斐納富上加富!你們信不信?……他終於辦到了。拉斯蒂涅起初準備象雅爾納那樣鬥一場,後來卻成了亨利二世的應聲蟲,他用亨利二世的這句名言自勉:『沒有絕對的道德,只有見機行事的道德。』他的發家史就同這句話有關。」

  「請老兄快開始你的故事,莫再引我們自己糟蹋自己。」勃龍代以優雅而寬厚的口氣說。

  「啊哈!小傢伙,」畢西沃一邊說,一邊向他的後腦勺輕輕拍去,仿佛是為他祝福,「多喝點香檳酒,你的損失就補回來啦。」

  「嘿,看在我股東的份上,」庫蒂爾說,「講你的故事好麼?」

  「我正要開頭,」畢西沃回答,「你卻講起什麼份上,叫我想到了結局。」

  「如此說來,這故事裡有股東?」斐諾說。

  「都是大富翁,和你的股東一樣。」畢西沃答道。

  「我覺得,」斐諾說,裝出很嚴肅的腔調,「你對好朋友不妨客氣點,你免不了有時也會向他借一張五百。……」

  「茶房!」畢西沃嚷起來。

  「叫茶房幹什麼?」勃龍代問。

  「討五百法郎還給斐諾,這樣就沒有人來箝住我的口舌,我的借條也可以撕了。」

  「講你的故事吧。」斐諾一邊說,一邊乾笑了幾聲。

  「我指你們為證,」畢西沃說,「他自以為了不起,我可不受他管。他以為出五百法郎就可以叫我緘口不語!你要是不學會揣摸別人的心理,你就永遠別想當大臣。這樣吧,」他又用討好的口氣說,「我的好斐諾,我講我的故事,誰也不攻擊,這樣咱們就兩訖了。」

  「他馬上要講,」庫蒂爾笑著說,「紐沁根如何叫拉斯蒂涅發了財。」

  「此話的確不假。」畢西沃說,「紐沁根在銀行業中是怎樣一個人,你們並不清楚。」

  「可惜你講不出他早年的情況。」勃龍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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