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莫黛斯特·米尼翁 | 上頁 下頁
三十五


  「你要害死你的母親了,小姐!」杜梅回答道。他走出客廳,趕快將妻子叫來。

  「再見,老伴,」布列塔尼人擁抱著那嬌小的美國女人說,「你快去救母親,我馬上去救女兒!」

  他留下莫黛斯特和杜梅夫人在米尼翁夫人身邊守護,自己很快作好了出門的準備,下山到勒阿弗爾去。一小時以後,他已經坐在郵車上。只有激情或金融、商業上的利害得失才能使車輪轉動得這樣快。

  經過莫黛斯特的精心護理,米尼翁夫人很快就蘇醒過來。

  她在女兒攙扶下上樓回房。只剩下她們母女二人時,米尼翁夫人並沒有其他的譴責之辭,她只是說:

  「不幸的孩子,你這是幹的什麼事啊?為什麼要瞞著我呢?

  難道我那麼嚴厲嗎?……」

  「唉!我正要源源本本告訴你呢!」少女流著淚回答道。

  她向母親講述了一切,給母親讀了來往的書信。她花了半天的時間,將自己詩一般的愛情玫瑰花,一瓣一瓣地摘下來,撒在心地善良的德國女人心上。待到知心話吐露完畢,待她看到待人十分寬厚的盲人嘴唇上幾乎浮起一絲微笑時,她痛哭流涕地撲到母親身上。

  「啊,母親!」她泣不成聲地說,「你的心多麼善良,多麼充滿詩情!你的心就象上帝精心加工的上等瓷瓶,專門用來容納純潔、專一、美好,使整個生命得到充實的愛情!……我要仿效你,在世界上只愛我丈夫一個人。你一定明白,我此刻灑下的淚水,沾濕了你的雙手,這是多麼辛酸的眼淚……這只五彩繽紛的蝴蝶,這個你的女兒懷著母愛精心哺育的雙重美好的靈魂,我的愛情,我神聖的愛情,這充滿活力、生機勃勃的秘密,現在落入了凡人手中。他們就要撕破這蝴蝶的翅膀,撕破蒙在這愛情上的面紗了。他們可悲的藉口是要開導我,是要知道這個天才人物是否象一個銀行家一樣循規蹈矩;我的梅西奧是否能夠將收入積攢起來,他是不是有什麼私情要切斷,他在布爾喬亞眼中是否有罪,幹了什麼年輕人的荒唐事;其實這種事之於我們的愛情,正如一片烏雲之於太陽……他們會幹出什麼事來呢?你摸摸我的手,我在發燒!他們會把我折磨死的……」

  莫黛斯特突然打起致命的寒戰來。她只好上床躺下。這叫她母親、拉圖奈爾夫人和杜梅夫人好不驚慌。杜梅中尉去巴黎的期間,她們一直守護著她。按照事情發展的規律,這場戲暫時轉移到了巴黎。

  審核官愛乃斯特·德·拉布裡耶爾讀到莫黛斯特的信,沉醉在無邊的歡樂之中。象他這樣真正毫無奢望的人,特別是那些深知自己的價值卻既得不到愛情,也不被人賞識的人,一定很能理解他這種情感。他那位年輕、天真而又狡猾的情人,開始時覺得他聰明、心靈崇高,現在又覺得他長得也很漂亮了。這一恭維是最高的恭維。為什麼呢?無疑,美,這是大師在傾注了自己心血的作品上最後簽的名,這是天意的表露。在不美的地方看到了美,難道這不是著迷的眼光的巨大威力創造了美,難道這不是愛情中最關鍵的字眼麼?難怪可憐的審核官,就象作品受到歡迎時作者感到欣喜若狂一樣,大叫起來:

  「終於有人愛上我了!」

  一個女人,不管她是交際花還是少女,冒出「你很漂亮!」

  這句話時,哪怕這是虛情假意的話,一個男子如果朝這句話所包含的巧妙的毒素打開自己厚厚的腦殼,那麼,一種永恆的聯繫就會將他與這個可愛的說謊女人拴在一起,就會將他拴在這個誠實的或者濫汙的女人身上。於是,她成了他的整個世界,他渴望著證實這一點。哪怕他是一個王子,對這件事也永遠不會厭煩!愛乃斯特在房間裡驕傲地踱來踱去,在鏡子前正面、側面、半側面地照來照去。他試圖給自己挑出點毛病。可是一個魔鬼般令人信服的聲音對他說:「莫黛斯特說得對!」於是他又回來看信,將信重讀一遍。他仿佛看見他那天仙一般的金髮女郎就在眼前,他跟她說起話來!他正在沉醉之中,忽然一個可怕的念頭湧上來,給了他一擊:「她以為我是卡那利,而且她又是百萬富翁!」他的整個幸福頓時垮臺,就象一個夜遊症患者,睡夢中爬到了房頂上,一有響動,向前一邁,滾下房頂,摔到地上,粉身碎骨了。

  「如果沒有詩人大名鼎鼎的光環,她就會覺得我醜陋不堪了!」他大叫一聲,「我陷入了多麼可怕的境地啊!」

  拉布裡耶爾確實是他信中描寫的那種人。正象他所顯示出來的那樣,他心地太高尚、太純潔了。對於事關榮譽的問題,他是毫不猶豫的。他立即決定,莫黛斯特的父親如在巴黎,就去向他坦白一切,並且將他和卡那利開這個巴黎式玩笑引起的嚴重後果告知卡那利。對於這個高尚正直的年輕人來說,莫黛斯特的大量財產是一個決定性的因素。他尤其不願意被懷疑為利用這場書信往來騙取一筆嫁妝。他與莫黛斯特通信時,在他這方面,完全是真心誠意的。他從尚特蕾娜街自己的住所出發,去銀行家蒙日諾府的路上,淚水湧上了他的眼睛。這位銀行家的財產、姻親和各種關係戶頭,有一部分就是他的保護人,那位首相幫忙的結果。

  就在拉布裡耶爾向蒙日諾銀號的老闆討教,打聽他自己的奇特處境需要瞭解的各種情況時,卡那利家中出現了一個戲劇性的場面,這是看到前中尉突然動身便可以預料到的。

  杜梅是帝國軍校的真正士兵,他那布列塔尼人的熱血一路上都在沸騰。在他想像中,一個詩人必是一個無足輕重的怪物,一個玩弄疊句的小丑,住在閣樓上,穿著每一條衣縫都已發白的黑呢衣服,靴子有時沒有鞋底,內衣毫無特色,用手指頭摳鼻子;不象比查那樣在紙上劃來劃去的時候,就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他走進詩人居住的漂亮公館,看見院子裡有一個僕役在擦洗馬車,遠遠看見在光彩奪目的餐廳中還有一個僕役穿得跟銀行家一樣氣派。這時,他腦海中、心中沸騰的念頭,好象給潑了一瓢冷水。他向那位青年馬夫問話,青年馬夫叫他去問那餐廳中的僕役。這個僕役一面打量著他,一面回答說,男爵先生不見客。

  「男爵先生今天要去行政法院開會,」那僕役最後說道。

  「這裡可是詩歌作者卡那利先生府上?」杜梅問道。

  「德·卡那利男爵先生正是您說的那位偉大詩人,」貼身傭人回答道,「可他同時也是行政法院的審查官和外交部的隨員。」

  杜梅本是來扇那個「舞文弄墨的傢伙」(用他表示蔑視的字眼來說)耳光子的,萬萬沒想到,人家原來是一位國家高級官員。他等待著卡那利接見的客廳,非常豪華,光彩炫目。

  卡那利的一件黑色禮服,貼身傭人忘了拿走,放在一張椅子上,衣服上那個掛勳章用的十字形小別針閃閃發光,引起老杜梅的沉思。很快,他的視線又被一隻光芒四射、做工精細的鍍金銀盃所吸引。銀盃上刻著:「公主贈」幾個字,使他大吃一驚。然後,在與此相對的位置上,他又看見一個塞夫勒瓷瓶,嵌在一個底座上,上面鐫刻著:「王太子夫人贈」幾個字。這無言的提醒使杜梅恢復了理智。這時,貼身傭人正在向主人請示,是否願意接見一個陌生人,這個人名叫杜梅,是專程從勒阿弗爾前來拜訪他的。

  「這人什麼樣?」卡那利問道。

  「穿戴整齊、佩帶勳章。」

  卡那利作了一個手勢,表示同意。貼身男僕見了,立刻走出來,回到客廳,通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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