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驢皮記 | 上頁 下頁
四八


  「死神要什麼時候來就來吧,」波利娜得意忘形地嚷道,「我已經不虛此一生了。」

  只有那種幸福的過來人,才能體會到他們的快樂!

  「噢!我的拉法埃爾,」經過若干時候的沉默之後,波利娜說,「我希望今後誰也不讓進這間可愛的頂樓房。」

  「應該砌牆把門封起來,把天窗加上鐵柵欄,索性把房子買下來,」侯爵答道。

  「就要這麼辦,」她說。

  後來,過了一會兒:「

  我們簡直有點忘記找你的手稿啦!」

  他們天真而甜蜜地笑了。

  「唔!現在我才不在乎什麼科學哩!」拉法埃爾嚷道。

  「啊!先生,光榮還要不要?」

  「你便是我唯一的光榮。」

  「你以前埋頭寫出這麼些蠅頭小字,倒真可憐,」她一面翻著那些稿子說。

  「我的波利娜……」

  「噢!對,我是你的波利娜……你想要什麼?」

  「你到底住在哪裡?」

  「聖拉薩爾街。你呢?」

  「沼地街。」

  「我們的住所相隔這麼遠,直要等到……」她停下不說,卻做出嬌媚、狡猾的模樣瞧著她的男友。

  「可是,」拉法埃爾答道,「我們最多還有半個月分居。」

  「真的,半個月後我們就該結婚了!」

  她象孩子那樣高興得蹦起來。

  「噢!我是個不近人情的女子,」她接著說,「我既不再想我的父親,也不想我的母親,更不想世上的一切!你還不知道哩,可憐的愛人?我父親正身患重病。他帶著重病從印度回來。他差點兒沒死在勒阿弗爾,是我們去把他接回來的。啊!我的天,」她瞧著表嚷道,「已經三點鐘啦!我該在四點鐘他睡醒之前趕到家。我是我們家的女主人:我母親一切都依著我,我父親鍾愛我!可是,我不願濫用他們對我的慈愛,這是不好的!可憐的爸爸,昨天是他讓我去意大利劇院……明天你是不是來看看他?」

  「德·瓦朗坦侯爵夫人可樂意賞臉讓我來陪伴她?」

  「啊!我要把這個房間的鑰匙帶走,」她接著說。「這兒難道不是座宮殿,是我們的寶庫?」

  「波利娜,再來個吻?」

  「一千個吧,我的天呀!」她瞧著拉法埃爾說,「以後永遠是這樣嗎?我是在做夢吧!」

  他們慢慢地走下樓梯,然後,兩人手挽著手,邁著同一的步伐,陶醉在共同的幸福中,象兩隻鴿子那樣挨得緊緊的,一直走到索邦廣場,波利娜的馬車在那裡等候著。

  「我要到你家裡去,」她嚷著說,「我要看看你的寢室,你的書房,坐在你的書桌前,就跟從前一樣,」她紅著臉添上這一句。

  「約瑟夫,」她對一個僕人說,「我回家之前先到沼地街一趟。現在三點一刻,我該在四點鐘回到家。喬治得把馬兒趕快點。」

  一會兒功夫,這對情侶就被馬車載到瓦朗坦的府邸來了。

  「噢!我是多麼高興能夠對所有這些東西加以檢查,」波利娜嚷著說,一面揉揉掛在拉法埃爾床上的絲質帷幔。「我在設想,當我入睡時我將在這兒。在我想像中,你可愛的頭兒就枕在這只枕頭上。拉法埃爾,告訴我,在佈置你府邸的家具時,你沒有請教任何人嗎?」

  「沒有。」

  「當真?不是一個女人給你……?」

  「波利娜!」

  「噢!我心裡感到有種可怕的妒意!你的趣味真高雅。我明天也要有一張跟你這張一樣的床。」

  拉法埃爾沉醉在幸福裡,情不自禁地摟住波利娜。

  「噢!我的父親,……我的父親!……」她說道。

  「好吧,我馬上送你回家,因為我要盡可能地少離開你,」

  瓦朗坦嚷著說。

  「你多麼體貼人啊!我還不敢向你提出這個要求,你倒……」

  「難道你不是我的命根子嗎?」

  把這些可愛的喋喋不休的情話都忠實地記錄下來是乏味的,而在這些談話中的語調,眼神和不可言傳的姿勢,才是真正有價值的。瓦朗坦把波利娜一直送到她家裡,歸途中他心裡的快樂和一個男人在世上所能感受和得到的快樂一樣多。

  當他坐在靠近壁爐旁邊的靠椅上時,想到這麼突然而又全部實現了他的一切希望時,一個冰冷的念頭掠過他的心頭,象一把匕首的刀鋒刺透了他的胸膛:於是他瞧瞧那塊驢皮,發現它已經稍為縮小了一點。他把頭斜靠在靠背椅上,一動不動,眼睛落在牆上的一個掛鉤上,卻視而不見,他用不著安杜葉特女修道院院長①的虛偽的猶豫,說出了法國人最大的感歎詞:「上帝啊!」他嚷著說,「怎麼啦!我的一切欲望,我的一切!可憐的波利娜!……」

  ①安杜葉特女修道院院長是英國作家斯特恩(1713—1768)的小說《項狄傳》中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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