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浪蕩王孫 | 上頁 下頁 |
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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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她責怪我剛才讓你跑出去叫車,從這點出發,她今後要自備一套車馬。』 「她說:『我過去是演主角的,我的腳從來只習慣於踩在地板上,你要是有心的話,一年可以再多寫四個劇本,你只要想到寫劇本的目的,就可以想像它一定會成功。這樣,你的妻子就不會坐這勞什子了。這事還要我提出來,有多丟臉!你應該猜想得到我結婚五年來經常不斷地受的什麼樣的苦!』 「杜·勃呂埃回答說,『我是很想要的,但是這樣一來,我們就要破產了。』 「『你要是欠了債,我叔叔的遺產可以還債。』她答道。 「『你很可能把債務留給我,而自己留著遺產。』 「她答道:「啊!你既然這樣想,我就什麼也不跟你說了,這種話讓我只好不開口。』 「杜·勃呂埃立刻道歉不已,並且信誓旦旦地表白愛情,她毫無反應;他拉起她的手,她聽之任之。那雙手冰涼,象死人的手一樣。您知道,蒂麗婭裝死裝得最出色了。這是女人的慣伎,為了向你證明,她所同意的一切都是違心的,她們對你已是心如死灰,只把自己看作是為你作牛馬罷了。這套手法最能刺傷人心,當然,她們也只能跟愛她們的人玩這套把戲。 「她以極端蔑視的神氣對我說:『您能想像一個伯爵會說出這樣侮辱人的話來嗎?他會想得出這種話嗎?我曾經同公爵、大使、達官貴人們生活過,不幸而熟悉他們的氣派,使我對現在的布爾喬亞的生活簡直難以忍受!歸根結底,一個雜劇作家既非拉斯蒂涅,也非雷托雷……』 「杜·勃呂埃臉色煞白。兩天之後,我們在歌劇院休息室裡遇到了,一起走了幾圈兒,談話落到蒂麗婭身上。 「他對我說:『我那天在街上說的那些胡話你別當真,我這個人性子太火暴。』 「有兩個冬天,我到杜·勃呂埃家裡去得很勤,並注意觀察克洛丁娜的巧妙手腕。她已經有了一套漂亮的馬車,杜·勃呂埃投身於政界,她讓他宣佈放棄了保王派觀點,加入新派,在他過去任職過的政府部門中又重新得到起用;她讓他為爭取國民自衛軍的選票而奔走,結果他當上了營長;在一次暴動中表現出色,得到了榮譽勳章,被任命為稽查官和師長。沙法魯叔叔去世了,給他的侄女留下了一筆年收入四萬法郎的遺產,大約相當於他全部財產的四分之三。杜·勃呂埃被任命為議員,但在此之前,為了使自己不必通過選舉,他先設法當上了行政法官和主任。他重印了一些考古學的論文、統計資料和兩本政治小冊子,以此作為晉身之階,進入了研究所裡一所悠閒的學院。當時他是軍團司令,使出了渾身解數參加進議會的勾心鬥角的競爭,剛被任命為法國貴族院議員,並冊封為伯爵。我們這位朋友還不敢用這個頭銜,只有他的妻子名片上印著『杜·勃呂埃伯爵夫人』。這個前雜劇作家獲得了利奧波德勳章、伊麗莎白勳章、聖-弗拉基米爾二等十字勳章、巴伐利亞文職功勳獎章、教皇金馬刺十字勳章,總之除了他自己的大十字架之外,掛滿了這些小十字勳章。三個月之前,克洛丁娜乘著她的華麗的、刻有紋章的馬車來到拉帕菲林的門前。杜·勃呂埃的祖父原是一個出診醫生,是在路易十四末期被冊封為貴族的。他家的紋章是當年舍蘭設計的,但那伯爵的帽子和這紋章不相稱,因為沒有那種略帶可笑的昔日皇家派頭。就這樣,克洛丁娜在三年之內實現了那快樂、迷人的拉帕菲林逼她實現的全部條件。大約離現在一個月之前,她全身盛裝,儼然一位聖日耳曼區貨真價實的伯爵夫人,走進了她戀人的那所簡陋的住宅,拾級而上,爬進了我們朋友的閣樓。拉帕菲林一看見克洛丁娜就對她說: 「『我知道你已設法當上了貴族。但是現在已太遲了,克洛丁娜,大家現在都在談論南方十字勳章,我想見到那玩意兒。』 「『我一定給你弄到手。』她說。 「這一來,拉帕菲林忍不住捧腹大笑。他說: 「『我可絕對不要這樣一個女人做我的情婦,她跟梭魚一樣無知,象鯉魚跳龍門一樣,從歌劇院的後臺一躍而到了宮廷裡,我倒願意看見你跳進平民的池座裡!①』 ①此外系雙關語。宮廷(Cour)一字,用於戲院中指右邊的觀眾席。 「『南方十字勳章是什麼?』她傷心地、低聲下氣地問我。 「她這種堅貞不渝的摯情在現實生活中也和最天真的童話中所描寫的一樣,能使人縱身跳下懸崖絕壁去采那會唱歌的花,或是取那岩石生的蛋。她的一片癡情實在使我心悅誠服,我就向她解釋,所謂『南方十字勳章』,是呈十字架形狀的一片雲氣,比銀河還明亮,只有在南海才看得見。 「她於是向他說:『好吧,夏爾,咱們上那兒去吧。』 「拉帕菲林縱是鐵石心腸,眼睛裡也湧出了一滴眼淚;而克洛丁娜的聲調和眼神就沒法形容了!我所見過的最傑出的演員的最不平凡的表演,也無法與此時此刻克洛丁娜的動作相比擬。她一看見這雙經常對她那麼冷酷的眼睛今天竟為淚水所濕潤,就跪了下去,吻這無情的拉帕菲林的手;他則把她扶了起來,擺出他那副所謂呂斯蒂柯裡世家的氣派,對她說: 「『好吧,我的孩子,我一定給你一點好處。我要把你列入……我的遺囑!』」 拿當講完了故事,向羅什菲德夫人說: 「完了。我尋思杜·勃呂埃是否算是受了作弄。固然,一個沒心沒肺的年輕人一句玩笑話,竟能成為支配一個家庭的金科玉律;他一忽發奇想,就能左右這個家庭最嚴重的決定,這真是再滑稽、古怪不過了。您知道,剛才我講的那個晚飯的故事曾發生過無數次,而且往往是在重要得多的事情上!但是,要沒有他妻子的這種荒誕行徑,杜·勃呂埃還不過是德·居爾西,不過是五百個雜劇作家之一;而現在,他卻已進入貴族院……」 「我希望你寫的時候把名字換掉!」拿當向博德雷依夫人說。 「我也是這樣想的!我給你講的時候就是用的假名。親愛的拿當,」她在他耳邊悄聲說道,「我還知道另外一家,這回是女方處於杜·勃呂埃的地位。」 「那故事的結局呢?」盧斯托問道,他是在博德雷依夫人讀完她的故事時進來的。 博德雷依夫人說:「我是不喜歡什麼結局的。為了說明藝術創作不見得比自然的機遇差,必須想出一些美好的結局來。但是,親愛的,一般人只是為了那些細節才去重讀一部作品的。」 「但是,還是有一個結局的。」拿當說。 「什麼呢?」博德雷依夫人問道。 「羅什菲德夫人已經讓夏爾-愛德華給迷上了。我的故事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哦!那她可倒黴了!」 「不那麼倒黴!」拿當說,「因為馬克西姆·德·特拉伊和拉帕菲林使得侯爵和匈茲夫人發生了不和,同時他們要去調解阿蒂爾和貝阿特麗克絲的關係。」(見《貝阿特麗克絲》) 寫於一八三九至一八四五年 [資中筠/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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