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卡特琳娜·德·梅迪契 | 上頁 下頁 |
八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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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喚起全體布爾喬亞注意羅馬教會的弊端時,』她說,『路德和加爾文使歐洲誕生了將引導人民希望審查一切的探究精神。審查導致懷疑。他們遠遠拖在身後的不是社會需要的信仰,而是以鐵鍊為武器、破壞成性的奇怪哲學。科學閃著虛假的光輝從異端中衝殺出來。與其說這是教會的改革,不如說是人的無定限自由,即一切權力的滅亡。這個我見過。新教徒在反對比王權武裝得更好、更令人生畏的僧侶的鬥爭中獲得了成功,其結果是路易十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封建制度的頹垣斷壁上建立的君主政權坍塌崩潰。這確實是宗教和君主制的滅亡,世界上一切有產階級都想在其廢墟上達成和解。因此這場鬥爭是新的組合、法律和舊信仰之間的一場殊死戰。天主教徒體現王權、領主和教士的物質利益。這是兩個巨人的殊死決鬥,聖巴托羅繆不幸只是一道傷口。請您記住,在一定的時機少流幾滴血,以後便會聽任鮮血流成河。翱翔在一個民族之上的智力無法避免不幸:當它被一個事件壓倒時,再也找不到同等的智力對它作出正確的評價。與我匹敵的人寥寥無幾,蠢人是大多數:這兩句話解釋了一切。如果我的名字在法國受到咒駡,那麼應當責怪在法國培養世代群眾的凡夫俗子。在我經受的多次大危機中,統治不是接見、檢閱和簽署敕令。我可能犯過錯誤,我不過是個女人。但是為什麼沒有遇到一個超越其時代的男人呢?德·阿爾伯公爵心如鐵石,腓力二世因信奉天主教變得愚鈍,亨利四世是個尋歡作樂的放蕩武夫,海軍元帥①冥頑不靈。路易十一生得太早,黎塞留出世太晚。有德行也罷,有罪也罷,無論聖巴托羅繆算不算在我頭上,我接受其重擔:我將夾在這兩位偉人中間,如同不為人知的鏈條中看得見的一環。總有一天愛發反論的作家們將捫心自問人民有時是否把劊子手的罪名濫加在受害者頭上。人類將不止一次寧可犧牲上帝也不願認罪。你們全傾向於為兩百名該當犧牲的平民揮淚,卻拒絕為一代人,一個世紀或一個世界的災難哭泣。總之你們忘了政治自由、民族安寧,甚至科學都是禮物,命運要對其徵收鮮血稅!』 ①指柯利尼。 「『有一天各民族不能用較小的代價獲得幸福嗎?』我熱淚盈眶地嚷道。『真理大白於天下只是為了接受血的洗禮,變得煥然一新。即使基督教,一切真理的精髓——因為它來自上帝,在它創立時難道沒有人殉難嗎?鮮血難道沒有流成河嗎?血不會一直流下去嗎?你會知道的,你應當是使徒們開始建造的社會大廈的泥瓦匠之一。只要你舉著水準儀在人們頭上移動,你就會受到喝彩;然後,當你想拿起鏝刀時,你就會被殺死。』血!血!這個詞兒在我耳邊鳴響。『依您看,』我說,『新教本來有權象您一樣推理囉?』卡特琳娜不見了,仿佛一絲微風吹滅了超自然的光,它使我在冥冥中看到了這個變得高大無比的形象。突然我發現我身上的一部分採納了這個意大利女子演繹的殘酷學說。我醒過來,渾身是汗,流著眼淚,占了上風的理智柔聲對我說,國王也罷,甚至一個民族也罷,都無權貫徹這些與不信神的民眾相稱的原則。」 「那麼如何拯救正在崩潰的君主政體呢?」博馬舍問道。 「有上帝在哩,先生,」我的鄰座接口道。 「這麼說,」德·卡洛納先生帶著他特有的難以置信的輕佻接著說,「我們有辦法按照博敘埃的福音相信自己是上帝的工具。」 太太們一發現事情變成王后與律師之間的談話,便開始交頭接耳。我甚至略去了她們在律師演說中間插入的驚歎句。 不過這些話傳到了我的耳朵:「他讓人煩死了!——可是,我親愛的,他什麼時候才完哪?」 當陌生人停止講話時,太太們也住了口。博達爾先生睡著了。外科醫生醉醺醺的,拉瓦西埃、博馬舍和我,只有我們聚精會神,德·卡洛納先生正與鄰座的女士逗樂。此刻寂靜有股莊嚴的氣氛。燭光在我眼中帶上富於魔力的色彩。同一種情感用神秘的紐帶把我們和這個人拴在一起,就我而言,他使我想像出狂熱的無法解釋的後果。博馬舍的夥伴那喑啞深沉的嗓音把我們喚醒了。 「我也做過夢,」他嚷道。 這時我特別望瞭望外科醫生,體驗到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怖感。他發灰的面色,既卑下又高貴的相貌,露出與你們將允許我稱作惡棍的人一模一樣的表情。幾粒青黑色的痣撒在臉上有如泥點,眼睛裡冒出不祥的火焰。撲了白粉的假髮在鬥上堆積如雪,使這張面孔看上去也許比實際更陰沉。 「這人大概斷送了不止一個病人的性命,」我對鄰座說。 「我不會把我的狗交給他治的,」他回答我道。 「我不由自主地恨他。」 「而我,我蔑視他。」 「可是這多不公平!」我又說。 「噢,我的上帝!後天他可能變得與演員沃朗日一樣出名,」陌生人反駁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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