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卡特琳娜·德·梅迪契 | 上頁 下頁
二十八


  「我的愛人,我擔保你見過你的一個舅舅了,他們把一切安排得那麼好,以致十七歲上我還是個懶王。我真不知道開過第一次會後我幹嗎要繼續出席其他會議?把王冠放在我的安樂椅上,他們可以幹得一樣好,我用他們的眼睛看一切,盲目地作出決定。」

  「噢!先生,」王后從國王膝上跳下,作出一副不快的神情嚷道,「原來講好您不再為此事叫我傷心,我的舅舅們利用王權是為了給您的國民造福。你的國民可愛嗎?如果你想獨自發號施令,他們會象吞草莓一樣把你吞下肚。他們需要軍人,一個善用鐵腕的嚴厲主子;而你呢,你嬌小可愛,我喜歡你這個樣子,不喜歡你別的樣子,您聽見了嗎,先生?」她吻著這孩子的額頭說道,他似乎想反駁這番話,她的撫愛使他變溫和了。

  「噢!如果他們不是您舅舅!」弗朗索瓦二世嚷道,「我非常討厭那位紅衣主教,他裝出曲意奉承的神氣和順從的姿態躬身對我說:『陛下,事關王權的榮譽和您列祖列宗的信仰,陛下是不會容忍的』;等等,等等……我敢肯定他只是為他該死的洛林家族謀利益。」

  「你學得真象!」王后說道,「可是您為什麼不利用這些洛林人瞭解正在發生的事,等以後您成年時親自執政呢?我是您妻子,您的榮譽便是我的榮譽。我們將執掌大權,好吧,我的寶貝!但直到我們能夠隨心所欲之前,並非事事美好如意!對王上而言,最難的莫過於統治!比方說我吧,難道我是王后嗎?我的舅父們為了您寶座的榮耀做了好事,您以為您母親不會對我以惡相報?噯!真是天淵之別啊!我的舅父們是王公貴胄,查理曼大帝的後代,對您充滿敬重,將會為您而死;那個偶然當上法國王后的醫生或者商人的女兒呢,她象當不了家的布爾喬亞女子一樣糾纏不清。這個意大利女人由於沒把這兒攪得一團糟而心懷不滿,時時刻刻向我擺出一副蒼白嚴肅的面孔;然後,緊抿著嘴:『我的女兒,您是王后,我不過是王國的第二號女子。』她對我說。(她氣得發狂,你明白嗎,我的寶貝?)『但如果我處在您的地位,就不會在朝廷守喪期間穿肉紅色的絲絨,不梳髮髻、不戴珠寶便在大庭廣眾之中露面,因為不符合普通貴婦身分的事更不符合王后的身分。我也不會去跳舞,只在一邊看別人跳!』這就是她對我說的話。」

  「噢!我的上帝,」國王接口道,「我似乎聽見她的聲音。上帝!如果她知道……」

  「噢!您在她面前仍然發抖。她叫你心煩,是不是?我們會把她打發走的。毫無疑問!騙騙你還說得過去,這婆子是佛羅倫薩人;可是叫你心煩……」

  「看在上天的份上,瑪麗,住嘴吧,」弗朗索瓦說道,既不安,又高興,「我不願意你失去她的友誼。」

  「我將頭戴世上最美麗的三個王冠,您別擔心她有朝一日會和我吵翻,親愛的小王上,」瑪麗·斯圖亞特說道,「儘管她有一千個理由恨我,她仍然對我表示親熱,以便疏遠我和舅父們的關係。」

  「恨你!……」

  「是的,我的天使,如果對這種情感我沒有一千個證據——女人們互相交換這類證據,也只有她們懂得其中的惡意,我可以將就她對我們珍貴愛情的一貫反對。你父親始終不能容忍梅迪契小姐,這難道是我的錯?最後,她那麼不喜歡我,及至你發了怒,我們在這兒和在聖日耳曼才沒有分室而居。她硬說這是法蘭西國王和王后的習慣。習慣!這是您父親的習慣,道理不言自明。至於您祖父弗朗索瓦,老傢伙為了自己尋歡作樂的方便立下了這個規矩。所以,您得小心!如果我們離開這兒,別讓侍從長把我們分開。」

  「如果我們離開這兒,瑪麗?我呀,我可不願意離開這座漂亮的城堡,從這兒我們望得見盧瓦爾河和布萊索瓦河,腳下的一座城,頭頂上世間最美麗的天空,還有這些迷人的花園。如果我離開,那將是與你同往意大利觀賞拉斐爾的繪畫和聖彼得大教堂。」

  「還有桔樹呢?噢!嬌小可愛的王上,你哪兒知道你的瑪麗多麼想在開花掛果的桔樹下散步!唉!也許我永遠也見不到。噢!在這些香氣撲鼻的樹下,在藍色的海濱,藍色的晴空下,我們這樣站著,聽人唱一支意大利的歌!」

  「咱們動身吧,」國王說。

  「動身!」侍從長走進來嚷道,「是的,陛下,是得離開布盧瓦。請原諒我如此冒昧;但是情勢危急,顧不得禮儀了,我來懇求您召集會議。」

  瑪麗和弗朗索瓦被人撞見,急速分開,臉上露出王家尊嚴受到冒犯的同一種表情。

  「您是位權力極大的侍從長,德·吉斯先生,」年輕國王忍住怒氣說道。

  「讓情人們見鬼去吧!」紅衣主教湊在卡特琳娜耳邊悄悄地說。

  「我的兒,」太后出現在紅衣主教身後,接口道,「事關您本人的安全和王國的安全。」

  「陛下,您睡覺時,異端睜著眼睛,」紅衣主教說道。

  「你們回大廳吧,」小國王說,「我們就開會。」

  「夫人,」侍從長對王后說道,「您的皮貨商的兒子給您送來了皮衣,旅行正好用得上,因為我們很可能沿盧瓦爾河走。可是,」他轉身對太后說道,「他也想和您談談,夫人。乘王上穿戴時,您和王后夫人立即把他打發走吧,免得讓這件小事弄得我們頭昏腦漲。」

  「好,」卡特琳娜說道,心中暗想:「他若想用這類詭計把我支開,算他不認識我。」

  紅衣主教和公爵退下,留下兩位王后和國王。侍從長再次穿過警衛室去諮議廳,叫掌門官把王后的皮貨商領來。克裡斯托夫見這位掌門官從警衛室的另一頭朝他這頭走來,從服裝上看以為他是位要人,心裡便發了慌;這種感覺在關鍵時刻來臨之際本來極其自然,但是掌門官的動作把在場的全體達官貴人的目光引向克裡斯托夫,他的平庸相貌和他的包裹,當掌門官對他說「洛林紅衣主教大人和侍從長大人召您到諮議廳談話」時,他心慌得更厲害了。

  「難道我被出賣了?」新教徒的脆弱使者暗自思量。

  克裡斯托夫垂下眼睛跟隨掌門官走,來到幾乎與警衛室一樣大的寬敞的諮議廳才抬起雙眼。只有兩位洛林親王站在華麗的壁爐前,這壁爐背靠警衛室裡兩位王后的侍女佇立于前的壁爐。

  「你從巴黎來,走的是哪條路?」紅衣主教問克裡斯托夫道。

  「我從水路來,大人,」新教徒回答。

  「那麼你是怎麼進布盧瓦的?」侍從長說道。

  「從港口,大人。」

  「沒人為難你嗎?」不住打量年輕人的公爵說道。

  「沒有,大人。一有士兵打算攔住我,我就說我父親是兩位王后的皮貨商,我是來送貨的。」

  「巴黎人在做什麼?」紅衣主教問道。

  「仍在追查謀殺米納爾院長的兇手。」

  「你是不是我的外科醫生的至交的兒子?」德·吉斯公爵說道,克裡斯托夫慌亂的心情平靜下來後,那一臉老實相使公爵上了當。

  「是的,大人。」

  侍從長走出去,猛然掀起遮住諮議廳雙道門的門簾,向全體求見者露出他的面孔,在他們中間尋找國王的首席外科醫生。昂布魯瓦斯站在一個角落裡,發現公爵沖他使眼色,便走了過來。昂布魯瓦斯已傾向於新教,並最終選定了它;但是吉斯兄弟和法蘭西國王們的友誼使他免受新教徒遭到的一切不幸。公爵自認受過昂布魯瓦斯·巴雷的再造之恩,幾天前任命他為國王的首席外科醫生。

  「有什麼事,大人?」昂布魯瓦斯說道,「王上病了嗎?我想他病得不輕。」

  「怎麼?」

  「王后太漂亮了,」外科醫生回答。

  「啊!」公爵吃驚地說道,「不過不是這件事,」他頓了一下接著說。「昂布魯瓦斯,我想叫你見見你的一位朋友,」他邊說邊把他帶到諮議廳門口,向他指指克裡斯托夫。

  「咳!真的,大人,」外科醫生叫道,向克裡斯托夫伸出手。「你父親身體好嗎,小夥子?」

  「很好,昂布魯瓦斯師傅,」克裡斯托夫回答。

  「你進宮來做什麼?」外科醫生說道,「送包裹可不是你的行當,你父親打算讓你當訟師。你想要這兩位高貴的親王保薦你當律師嗎?」

  「噢!我的上帝,是的,」克裡斯托夫說道,「不過是為我父親的利益;如果您能代我們說情,請和我一起,」他作出一副可憐相說道,「求侍從長大人下令支付欠我父親的一筆款子,因為他已經山窮水盡了……」

  紅衣主教和侍從長彼此望了一眼,似乎很滿意。

  「現在您可以走了,」侍從長向昂布魯瓦斯作了個手勢說道。「您呢,朋友,」他對克裡斯托夫說,「從速辦完事回巴黎吧。我的秘書將給您一張通行證,因為,見鬼!路上不會太平的!」

  兩兄弟一旦肯定克裡斯托夫的確是宮廷供應人好基督徒勒卡繆的兒子,他來只是為了討債,他們對他肩負的重大利害關係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

  「領他去王后寢室吧,她大概就要召見他,」紅衣主教指著克裡斯托夫對外科醫生說道。

  皮貨商之子在諮議廳受盤問的當兒,國王從與寢室毗連的書房走進盥洗室,留下王后陪伴婆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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