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卡特琳娜·德·梅迪契 | 上頁 下頁
十七


  「嗯!嗯!」老人望著兒子說,「這壞小子想騙他老子,他將前程無量。——喂!」他低聲又說,「你進宮別主動接近德·吉斯先生們,也別主動接近我們的主子小王上和瑪麗小王后。這些人心向天主教;但我敢肯定那個意大利女人不喜歡蘇格蘭女人和洛林人,我瞭解她:她極想親自動手幹!先王很怕她,便象金銀匠用鑽石去磨鑽石一樣,利用女人去對付女人。所以卡特琳娜王后很恨可憐的德·瓦朗蒂努瓦公爵夫人,從她手上奪走了美麗的舍農索宮堡。要是沒有陸軍統帥先生,公爵夫人至少會給勒死……往後靠靠,我的兒,別落到這個意大利女人手裡,她只在腦子裡有感情:這女人是壞種!是的,人家派你到宮裡幹的事也許會叫你頭痛欲裂哩,」

  見克裡斯托夫要回嘴,父親嚷起來。「孩子,我為你籌劃了前程,你別為了給卡特琳娜王后幫忙打亂這些計劃;耶穌啊!你別拿腦袋冒險!這些德·吉斯先生們會象勃艮第婆子切蘿蔔一樣砍下你的頭,因為利用你的人將斷然否認你和他們一夥。」

  「這我知道,父親,」克裡斯托夫說。

  「你有這麼堅強嗎?知道了還去冒險!」

  「是的,父親。」

  「猞猁的肚子!①」父親把兒子摟在懷裡嚷道,「咱們能談得來:你不愧是爸爸的兒子。孩子,你將為門庭增光,我看出你的老父可以和你交換意見。可是你不要比德·柯利尼先生們更胡格諾。別弄刀舞劍,你將當文人,別離開你未來的法官角色。好了,成功之前什麼也別對我說。如果你到達布盧瓦四天后沒給我任何音信,這沉默將告訴我你面臨危險。老年人將去搭救年輕人。我賣了三十二年皮毛還不知道朝服的裡子是什麼做的?我有辦法找到門路。」

  ①一句咒語,亦可譯為小畜生。

  克裡斯托夫聽父親這樣講,把眼睛睜得老大,但他怕中父親的計,所以緘默不語。

  「好吧,您算算帳,寫一封信給王后,我想即刻動身,不然會有大禍臨頭。」

  「動身!怎麼走法?」

  「我要買一匹馬。您寫吧,看在上帝的份上!」

  「喂!媽媽,給你兒子錢,」皮貨商對妻子嚷道。

  母親走進來,跑到衣櫃前,給克裡斯托夫一個錢袋,他十分激動,擁抱了她。

  「賬單已經準備好,」父親說,「喏,在這裡。我這就去寫信。」

  克裡斯托夫拿起賬單,放在衣兜內。

  「你至少得和我們一起吃晚飯吧,」老人說,「遇到這種特殊情況,你和拉利埃的女兒必須交換戒指。」

  「好吧,我這就去找她,」克裡斯托夫叫道。

  年輕人對父親的性格還不夠瞭解,懷疑他會變卦;他上樓到自己房間,穿好衣服,拿起一隻手提箱,躡手躡腳地下了樓,把箱子、長劍和大衣放在店鋪的櫃檯上。

  「你在搞什麼鬼?」父親聽見他的聲音對他說。

  克裡斯托夫過來親了親老人的雙頰。

  「我不願意讓人看見我做動身的準備,把東西全放在了櫃檯下,」他貼著父親耳根回答。

  「這是信,」父親說。

  克裡斯托夫拿了信走出家門,仿佛去找年輕的女鄰居。

  克裡斯托夫動身後不久,拉利埃父女到了,一個女僕先送來了三瓶陳酒。

  「噯!克裡斯托夫呢?」兩位老人問。

  「克裡斯托夫?」芭貝特叫道,「我們沒看見他。」

  「我兒子是個十足的壞小子!他欺騙我,好象我沒長鬍子似的。老夥計,會出什麼事啊?這年頭孩子比老子還有頭腦。」

  「全街區的人早把他視為新教徒了,」拉利埃說。

  「您要在這點上護著他,老夥計,」皮貨商對金銀匠說道,「年輕人瘋瘋癲癲,求新獵奇;可是芭貝特會把他調教得安安穩穩,她比加爾文還新鮮哩。」

  芭貝特嫣然一笑;她愛克裡斯托夫,聽到有人說他壞話就生氣。她是那班老布爾喬亞的女兒,在她母親的眼皮底下長大:舉止溫柔,和面孔一樣端正;穿一身色調和諧的灰色毛料衣服;領飾簡單地打了幾個褶,雪白的領飾和衣服對照鮮明;頭上戴的棕色絨便帽很象童帽;但點綴著鞣紗或鞣料色薄紗的褶襇飾邊和飾帶,垂在面頰兩側。她頭髮金黃,和金髮女子一樣皮膚白皙,看上去狡猾機靈,同時又試圖用受過良好教育的女孩的神態掩飾自己的狡黠。當兩個女僕走來走去,鋪枱布,擺水罐、大錫盤和餐具時,金銀匠父女和皮貨商夫婦一直站在帶紅嗶嘰黑穗子垂飾的高高的壁爐前閒聊天。無論芭貝特怎樣問克裡斯托夫可能在哪兒,年輕胡格諾教徒的父母總回答得支支吾吾,等到兩家人在桌前坐下,兩個女僕呆在廚房時,勒卡繆對未來的兒媳說:「克裡斯托夫去宮廷了。」

  「去布盧瓦!沒和我道別就出遠門!」她說。

  「事情很緊急,」老母說。

  「老夥計,」皮貨商撿起丟下的話題說道,「法國就要大亂:新教徒正蠢蠢欲動。」

  「他們如果打贏,也得在幾場大戰之後,買賣做不成了,」三句話不離本行的拉利埃說。

  「我父親看到了勃艮第派和阿瑪尼亞克派之間戰事的結束。他告訴我,若不是他的外祖父姓古阿克斯——中央菜市場支持勃艮第派的那班鼎鼎大名的肉店老闆之一,而他的祖父勒卡繆屬￿阿瑪尼亞克黨,我們家是逃不出劫難的;他們兩個在外人面前似乎恨不得要對方的命,在家裡卻相處得十分融洽。因此,我們得設法救克裡斯托夫,到時候說不定他會救我們。」

  「老夥計,您真精明狡猾,」金銀匠說。

  「不!」勒卡繆回答,「布爾喬亞應當為自己著想,人民和貴族對它同樣怨恨。巴黎的布爾喬亞令眾人敬畏,只有王上知道這是他的朋友。」

  「您那麼有學問,見過那麼多世面,」芭貝特怯生生地要求道,」請給我講講新教徒想幹什麼。」

  「您倒說說看,老夥計,」金銀匠嚷道,「我認識先王的縫衣匠,認為他生活簡樸,沒有多大天才;他差不多和您一樣,不用懺悔人家就會給他領聖體,可是他竟成為這個新宗教的幫兇,他這個人啊,一雙耳朵好值十萬埃居哩!拷問他時,王上和德·瓦朗蒂努瓦公爵夫人親自到場,想必他有些秘密要透露。」

  「而且是些可怕的秘密!」皮貨商說,「宗教改革運動,朋友們,」他低聲又說,「將把教會的土地收歸布爾喬亞所有。神職人員的特權被取消後,新教徒們打算要求貴族和布爾喬亞在人頭稅上一律平等,眾人之上只有國王,如果國家保留國王的話。」

  「要取消王位!」拉利埃嚷道。

  「噯!老夥計,」勒卡繆說,「在荷蘭,布爾喬亞通過他們的助理地方長官實行自治,這些長官自行選出一名臨時首領。」

  「願上帝永在!老夥計,應當做這些好事,同時不改變天主教信仰,」金銀匠嚷道。

  「我們太老了,看不到巴黎布爾喬亞的勝利,但它一定會勝利,老夥計!將來如同以往!王上要抵抗必須依靠它,我們一直高價出售我們的支持。就說上一次吧,全體布爾喬亞都被封為貴族,獲准購買領主的土地,沿襲土地的封號,而無需王上下詔書。您和我這個古阿克斯的外孫,難道我們不比領主強?」

  這句話使金銀匠和兩個女人心驚膽戰,一時啞口無言。一七八九年的酵素已在刺激勒卡繆的血液,他還沒有老得見不到神聖聯盟中布爾喬亞的果敢行動。

  「這樣亂哄哄的,您的買賣還可以嗎?」拉利埃問勒卡繆太太。

  「總有些損失,」她回答。

  「所以我極想讓兒子當律師,」勒卡繆說,「官司總是要打的。」

  這以後談話一直沒有超出老生常談的範圍,金銀匠大為高興,因為他既不喜歡政治動亂,也不喜歡大膽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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