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卡特琳娜·德·梅迪契 | 上頁 下頁


  人們讚美有膽量的作家們發表的反社會格言,那麼當社會真相被大膽公佈時,為什麼總在法國受到冷遇呢?單單這個問題就足以解釋一切歷史的謬誤。把這個問題的答案運用于迎合民眾激情的毀滅性學說和鎮壓人民野蠻或瘋狂舉動的保守派學說,你們將找到某些人物不得人心或大得人心的原因。洛巴德蒙和拉費瑪①與當今的某些人一樣,忠心耿耿地扞衛他們信賴的政權。士兵也好,法官也好,他們全服從于君主政體。德·奧泰茲②若在今天不執行內閣的命令會削職罷官,直理九世卻留他管理外省。眾人的政權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一個人的政權不得不考慮臣民,考慮權貴和小民。

  卡特琳娜與腓力二世及德·阿爾伯公爵一樣,也與吉斯兄弟及格朗韋爾紅衣主教一樣③,覺察到宗教改革運動給歐洲準備的前途。他們看到君主政體、宗教、政權搖搖欲墜!卡特琳娜立即在法蘭西國王們的書房深處給威脅現代社會的審查精神下了一道死刑判決,這道判決終於被路易十四付諸執行。廢除南特敕令④之所以是個失敗的措施,原因只在於它激起了歐洲對路易十四的憤怒。換一個時代,英國、荷蘭和帝國就不會在國內鼓勵法國流放者在法國鼓動叛亂了。

  ①洛巴德蒙(約1590—1653)和拉費瑪(約1587—1657)均為黎塞留政策的忠實追隨者。

  ②德·奧泰茲子爵(1509—1578),巴約納軍政長官。聖巴托羅繆屠殺的次日,他沒有遵照詔書處死該城的新教徒。

  ③腓力二世(1527—1598),西班牙、荷蘭和葡萄牙國王;德·阿爾伯公爵(1508—1582),西班牙政治家和將領;格朗韋爾紅衣主教(1517—1586),腓力二世的大臣。

  ④南特敕令是法王亨利四世於一五九八年在南特城頒佈的宗教寬容法令,一六八五年由路易十四下令廢除。

  一無所獲的異端們威嚴的女對手從鬥爭中獲得的威名,為什麼今天不予承認呢?加爾文派寫了許多文章聲討查理九世的計謀;但是你們在法國走一遭吧。發現那麼多美麗的教堂坍塌的廢墟,衡量出新教徒對社會肌體造成的巨大傷害,得悉他們進行了多少次報復,悲歎個人主義的災難和當今法國的傷疤,其根源就在他們爭論不休的信仰自由問題中,這時你們會懷疑劊子手在哪一邊嗎?正如卡特琳娜在這篇研究的第三部中所說:「可惜每個時代都有些虛情假意的作家準備為該當被殺的兩百名無賴哭泣。」試圖使元老院同情卡提利納黨的愷撒若有聽命於他的報紙和反對派,說不定會擊敗西塞羅。①

  ①卡提利納(公元前108—62),反對元老院的羅馬貴族,其陰謀被執政官和著名演說家西塞羅挫敗。

  還有一個因素可以解釋卡特琳娜為何在歷史上和老百姓當中受到冷遇。法國的反對派始終由新教徒組成,因為反對派的政治從來只是否定;它繼承了路德派、加爾文派和新教徒對於自由、寬容、進步和哲學等可怕字眼的理論。政權的反對派們用兩個世紀創立了自由意志的可疑學說,又用另外兩個世紀發展了自由意志的第一個推理——信仰自由。本世紀正試圖確立第二個推理,即政治自由。

  處於已走完和有待走完的路程之間的卡特琳娜和教會宣佈了現代社會的有益原則:unafides,unusdominus①,對革新者使用生殺大權。儘管她被擊敗,但是後世認為她做得對。自由意志、宗教自由和政治自由(不要與公民自由混為一談)的產物便是當今的法國。一八四〇年的法國是什麼?一個惟獨關心物質利益的國家,沒有愛國主義,沒有良心,政權無力,選舉——自由意志和政治自由的果實——只提拔平庸之輩,強暴的力量在對抗民眾暴力中變得必不可少,擴大到區區小事的討論壓制政治團體的一切行動;金錢支配一切問題,個人主義——無止境地分割遺產乃至消滅家庭的可怕產物——將吞噬一切,甚至民族,利己主義有一天將把民族拱手讓給入侵者。人們會想:「為什麼沙皇不行」,正如人們曾經自問:「為什麼奧爾良公爵不行呢?」現在人們珍惜的東西不多,再過五十年,就什麼也不會珍惜了。

  ①拉丁文:一個信仰,一個主人。

  所以,卡特琳娜和一切擁護井然有序之社會的人們認為,社會人,即庶民,沒有自由意志,不應信奉信仰自由的教條,也不應有政治自由。但是,不給庶民反抗君主的保證,任何社會不可能存在,結果庶民有了受限制的自由。不是絕對的自由,而是具體的自由;定義明確、特點鮮明的自由。這是合乎情理的。自然,人無力阻礙思想的自由,也沒有一個君主能損及金錢。在這場曠日持久(延續了五個世紀)的鬥爭中,吃了敗仗的大政治家們承認庶民有很大的自由;但是他們不容許發表反社會思想的自由,也不容許庶民有無限的自由。對他們而言,庶民和自由在政治上是兩個相互矛盾的字眼,同樣,公民人人平等是一句無時不被天性否認的無意義的話。既承認一種宗教的必要,政權的必要,又給庶民否認宗教的權利,攻擊宗教信仰、通過可以傳播並已得到傳播的公開表達的思想反對行使政權的權利,這是辦不到的,也並非十六世紀天主教徒的願望。唉!加爾文派的勝利還會使法國付出比迄今為止已付出的大得多的代價,因為今日的宗教、政治、人道主義、平等主義等宗派是加爾文教義的尾巴;看到政權的錯誤,它對智力的輕蔑,對物質利益的喜愛,——政權想拿物質利益作支點,而這在一切手段中迷惑力最大——除非得到天助,否則摧毀之神將再次戰勝保守之神。一無所失並將贏得一切的進攻者們配合默契;有錢的對手們卻不願在金錢和自尊心方面作任何犧牲以博得保衛者的好感。

  印刷術給自伏多瓦教派和阿爾比教派①開始的反對派幫了忙。當人類思想不再被迫凝煉成最易傳播的形式,當它一旦披上多種外衣,不再是某種神聖的公理,而變成人民本身,這時就需要與眾多的思想和眾多的人作鬥爭。王權在這場戰爭中屈服了,如今我們在法國目睹它與一些使它變得彆扭任性、甚至令人討厭的分子作最後一次組合。政權是行動,選舉原則是討論。討論無休無止,就不可能有政治。所以,我們應當把猜到這個前途並奮力抗爭的女子視為偉大的女子。

  ①伏多瓦教派是十二世紀最後二十五年間存在于法國普羅旺斯地區的一個天主教異端教派,據說由裡昂人皮埃爾·伏多瓦所創建。阿爾比教派是十二世紀末年開始活躍於法國西南部的異端教派。

  波旁家族之所以接替了瓦盧瓦家族,之所以找到了要奪取的王冠,它靠的是卡特琳娜·德·梅迪契。假設第二個刀疤臉仍然活著,那麼無論貝恩人①如何強大,也未必能抓住王權,從德·馬耶訥公爵②和吉斯餘黨把王權出賣給他索取的高價便可見一斑。卡特琳娜不得不為弗朗索瓦二世和查理九世的死引咎自責,兩人及時的死挽救了她,值得注意的是,她使用的必要手段沒有受到加爾文派作家和現代作家的非難。雖無嚴肅作者們所說的投毒,但有更令人髮指的手段:毫無疑問,她阻止巴雷③挽救其中的一個,又對另一個實行了長期的精神謀殺。弗朗索瓦二世的迅速喪命和查理九世被巧妙導致的死亡都不損害加爾文派的利益,這兩件事的起因隱藏在最高層,同時代的作家和百姓沒有起疑心,只有德·圖、洛皮塔爾④之類最有遠見卓識的人,或兩黨的領袖——他們覬覦或保衛王權,認為這樣的手段大為必要——猜到了個中原因。奇怪的是民歌攻擊卡特琳娜的品行。

  ①指出生於貝恩首府波城的納瓦爾王,後來的亨利四世。

  ②指洛林的查理·德·馬耶訥公爵(1554—1611),其兄洛林的亨利於一五八八年被謀殺後,他繼任天主教聯盟的首領。

  ③昂布魯瓦斯·巴雷(1509—1590),亨利二世、弗朗索瓦二世、查理九世和亨利三世的首席外科醫生,現代外科醫學之父。

  ④米歇爾·德·洛皮塔爾(1505—1573),一五六〇至一五六八年任法蘭西大法官。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