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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快半個月了,」她說,「吉訥弗拉天天都老晚才回家。」

  「冉怎麼這樣慢吞吞地!」老人急不可耐,他把藍外套的下擺一掖,抓起帽子戴在頭上,拎起拐杖就出去了。

  「別走遠了。」他妻子朝他喊著。

  這時,大門打開又關上,老母親聽見吉訥弗拉的腳步聲在院子裡響起來。巴托洛梅奧凱旋般地抱著在他懷裡掙扎的女兒,突然重新出現。

  「她在這兒,吉訥弗拉,吉訥弗蕾蒂娜,吉訥弗麗娜,吉訥弗羅拉,吉訥弗蕾塔,美麗的吉訥弗拉!」

  「爸爸,你把我弄得痛死了。」

  吉訥弗拉馬上被恭恭敬敬地放到地上。她搖晃著頭,姿態嫵媚可愛,為的是讓嚇壞了的母親放心,告訴她剛才只不過是一個花招。男爵夫人煞白的臉於是又有了血色,泛起快樂的神情。皮永博狠命搓著手,這是他確實快樂的徵象;他在宮廷裡,看著拿破崙對那些辦事不力,或者犯了錯誤的將軍、大臣們發火時,就是這副樣子,久而久之他也養成了習慣。他臉上的肌肉一鬆弛下來,連腦門上細小的皺紋都顯出善意。這兩個老人這時的形象,恰如忍受了長期乾旱的植物,一點兒水就使它們活過來了那樣。

  「開飯,開飯!」男爵喊著,一面把寬厚的手伸給吉訥弗拉,他管她叫signora①皮永貝莉娜,這是他表示快樂的另一徵象。他的女兒報之以微笑。

  ①意大利文:夫人。

  「嗨,你知道嗎,」皮永博一面離開餐桌,一面說,「你母親提醒我,一個月以來,你在畫室比平時要待得晚得多?看來繪畫要比我們重要嘍。」

  「噢,爸爸!」

  「吉訥弗拉一定在準備什麼,要讓我們吃一驚。」母親說。

  「你大概要拿回一幅你的作品給我吧?」科西嘉人拍著手說。

  「是的,我在畫室很忙。」她回答。

  「吉訥弗拉,你怎麼啦?臉都變白了!」她母親對她說。

  「不!」少女叫道,作了一個手勢,表明她下了決心,「不!不能讓人說吉訥弗拉·皮永博這輩子撒過一次謊。」

  皮永博和他妻子聽到這奇怪的喊聲,都愕然地瞧著女兒。

  「我愛上了一個年輕人。」她用激動的嗓音補充說。

  然後,她不敢正視雙親,垂下寬寬的眼皮,好象要掩蓋眼裡的火花。

  「是個親王嗎?」她父親譏諷地問她,那聲調使母女倆膽戰心驚。

  「不是,爸爸,」她謙遜地回答,「這是一個沒有財產的年輕人……」

  「那他很漂亮嘍?」

  「他身世很不幸。」

  「他是幹什麼的?」

  「他是拉貝杜瓦耶的戰友;是個流亡者,連個藏身的地方都沒有,是賽爾萬把他藏起來了……」

  「賽爾萬是個正派人,他幹得好,」皮永博嚷道,「而你呢,我的女兒,你愛上另一個男人,而不是你父親,這可很不得體呀……」

  「我並沒有不愛你。」吉訥弗拉溫柔地回答。

  「我一直自誇,」她的父親接過話頭,「我的吉訥弗拉至死都會愛我,將來她只能從我和她媽媽這裡得到照顧,她的心靈受到的撫愛,大概也不能同我們的撫愛相媲美……」

  「我指責過您對拿破崙的狂熱嗎?」吉訥弗拉說,「難道您只愛我一個人嗎?您不是成年累月出使國外?您不在,我不是也鼓足勇氣熬過來了嗎?生活中有種種使人無可奈何的情況,必須善於適應。」

  「吉訥弗拉!」

  「不,您愛我不是為我著想,您的指責洩露了令人不能忍受的自私自利。」

  「你竟然指控你父親的愛!」皮永博兩眼都要冒出火來。

  「爸爸,我永遠不會指控您。」吉訥弗拉回答,她變得更加溫柔,這卻是她那瑟瑟發抖的母親所沒有料到的,「您自私自利有您的道理,正象我戀愛有我的道理。上天可以給我作證,從來還沒有一個做女兒的對父母這樣孝順。別人認為是責任,我只從中看到幸福和愛。十五年來,我沒有離開過你們羽翼的保護;讓你們頤養天年,在我是無上的快樂。但是,我陶醉在戀愛之中,盼望在你們百年之後有個丈夫保護我,難道這竟是忘恩負義?」

  「啊!吉訥弗拉,你居然同你父親算起賬來了。」老人的聲調陰森森的。

  一時間沒有人敢說話,寂靜得怕人。臨了,巴托洛梅奧打破沉默,用一種令人心碎的聲音嚷道:

  「噢!同我們在一起吧,留在你的老父身邊吧!我不願看到你愛上一個男人。吉訥弗拉,你不用等多久,就會自由的……」

  「爸爸,您想想,我們不會離開您的,我們倆都會愛您,只要您答應,他會無微不至地照顧我,那時您就會瞭解他了!

  我和他會雙倍地孝敬您:因為他就是我,我就是整個的他。」

  「噢,吉訥弗拉!吉訥弗拉!」科西嘉人攥緊拳頭,「當初拿破崙讓我習慣了嫁女的想法,給你介紹公爵和伯爵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想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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