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禁治產 | 上頁 下頁 |
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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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比諾說完,那老人就退出去了。 等到只有法官和當事人在場的時候,書記關上了門,逕自走到特隆尚式書桌前面,鋪上公文紙預備寫筆錄了。包比諾始終打量著德·埃斯巴先生,看他聽了剛才的話有什麼反應,因為那幾句話對於一個理智健全的人是極殘酷的。侯爵的臉,平日是象所有頭髮淡黃的人一樣沒有血色的,突然氣得通紅;他微微打了個寒噤,拿報紙放在壁爐架上,坐下來把眼睛低下了。不久他恢復了上流人物的尊嚴,望著法官,似乎想從他相貌上找出一些關於他性格的標記。 他問:「先生,這樣重要的狀子,法院怎麼沒給我一個副本?」 「侯爵,本案的被告既被指為失卻理性,送達副本就變成多此一舉了。法院的責任,首先在於把原告的陳訴調查清楚。」 「很對,」侯爵回答,「那麼先生,請你告訴我應當怎辦……」 「只要答覆我的問題,任何細節都不要省略。不論你使侯爵夫人作為藉口的某些行為有怎樣不得已的苦衷,你儘管直說,不必顧慮。不消說,法院方面很明白它的責任,在這種場合自會保守秘密……」 侯爵的面部表情非常痛苦,他說:「先生,倘若經過我解釋以後,侯爵夫人的行事可能受到責備,那又會發生怎樣的後果?」 「法院可能在判決書上對申請人的動機加以譴責。」 「這種譴責有沒有伸縮性?如果我答覆你問題以前向你要求,即使將來你的報告有利於我,判決書上也不說一句使侯爵夫人難堪的話,法院能不能加以考慮?」 法官望著侯爵;兩人心照不宣,有些同樣高尚的思想在精神上交流。 包比諾吩咐書記官:「諾埃勒,你到隔壁屋裡去。等我用到你的時候再叫你。」 書記走出以後,包比諾又對侯爵說:「如果象我現在所推想的,這件事情中間有什麼誤會,那我敢答應你,根據你的請求,法院的行動可以留些餘地。」法官停了一會,又道:「我請你解釋德·埃斯巴太太陳訴的第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據說你把大宗款子送給一個船夫的寡婦,冉勒諾太太,更確切的說是送給她的兒子冉勒諾上校,同時憑你在王上面前的寵遇竭力保舉他,你對他的照顧甚至幫他攀了一門極好的親事。原告的陳訴,似乎說這種友誼超過了一切感情的範圍,連違背道德的感情也不到這程度……」 侯爵的臉和腦門突然脹得緋紅,連眼淚都冒上來把睫毛沾濕了;然後他的傲氣把這種在男人身上被認為懦弱的衝動壓了下去。 他聲音異樣的回答說:「真的,先生,你使我非常為難。我本來預備把我行為的動機帶到墳墓裡去的……因為提到這問題,我就得向你暴露家庭的一些醜史,還要提到我自己,這最後一點,你知道又是我極難啟齒的。先生,希望一切只有你我兩人知道。在公文的程式方面,你起草判決書的時候一定有方法不提及我告訴你的事實……」 「侯爵,在這種情形之下,無論什麼事都辦得到。」 德·埃斯巴又道:「先生,我結婚以後不久,因為太太揮霍無度,不得不借一筆款子。貴族家庭在大革命時期的境況,你是知道的。我沒力量雇一個總管或經紀人。今日之下,差不多所有的貴族都得親自料理產業。我家裡財產的契據,多數是由我父親從朗格多克,普羅旺斯,孔塔幾省帶到巴黎來的,因為他很有理由害怕革命党人從田契和所謂特權執照上面追究業主。我們本姓奈格珀利斯。德·埃斯巴這個姓是我們在亨利四世的朝代,和德·埃斯巴家結了親,連同財產一起繼承下來的;那份人家是貝恩地方的一個大族,母系和阿爾勃雷①家是親戚。和我們聯姻的條件便是要把他們的爵徽畫在我們爵徽的中央。金色作底,三道茶色直紋等分盾面,右上角和右下角四分之一處著天藍色,盾面中央立一銀色怪獸,獅身、鷹頭、鷹翼,紅色鷹爪交叉。其著名銘文是:DESPARTEMLEONBIS②。奈格珀利斯是一個小城,在宗教戰爭中跟我那些姓奈格珀利斯的祖先一樣有名。和德·埃斯巴家結親的時候,我們把奈格珀利斯的田地丟了。奈格珀利斯的職位是統領官,他損失了全部家產,因為新教徒痛恨蒙呂克③的朋友們,一個都不肯放過。王家對於這位犧牲慘重的奈格珀利斯很不公道,既不封他為元帥,也不給他一個缺分,對他的損失也沒有任何補償。查理九世待他很好,可惜沒有酬報他就死了;亨利四世替他撮合了德·埃斯巴家的親事,讓他承繼他們的家業。可是奈格珀利斯的田產已經全部落在債主手裡。我的高祖把妻子的財產花光了,只留下德·埃斯巴家的長房田給我曾祖,其中還得劃出一部分作陪嫁。高祖死後,我的曾祖德·埃斯巴侯爵,象我一樣年紀輕輕就當了家。他在宮廷裡有一個差事,所以經濟情形更窘。但路易十四對他特別寵倖,使他掙了一份很大的家私。那時我們家的爵徽就沾上了一個無人知道的,醜惡的,血跡斑斑的污點,我此刻正在想法洗刷。這秘密是我在有關奈格珀利斯田地的文契和家裡的舊信中發現的。」 ①阿爾勃雷是加斯科涅的望族。 ②拉丁文:給我強者的一份。 ③蒙呂克(1502—1577),法國將領,在宗教戰爭中以殘酷屠殺新教徒聞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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