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禁治產 | 上頁 下頁


  「去的,」畢安訓回答,「為了你,要我到地獄裡去打水也行……」

  「好朋友,你真使我感動;我發過誓,非要把侯爵辦到禁治產不可!噯,我還擠得出一滴少年時代的眼淚來感謝你呢。」

  「可是,」畢安訓接著說,「我不能保證你在冉-于勒·包比諾那兒如願以償。你才不知道他的脾氣呢。後天我一定帶他去見侯爵夫人,讓她自個兒去拉攏吧,只要她有本領。我可不信她會成功。不管有多少公爵夫人,多少山珍海味,或是多少斷頭臺上的鍘刀擺在他面前,他都不會動心;哪怕王上答應他進貴族院,上帝答應他做天堂的長老,把煉獄裡的收入給他做薪俸,也休想叫他把秤盤裡的碼子加減一個。他這個法官是鐵面無情的。」

  兩個朋友到了修女大街的拐角兒上,正對著外交部。

  畢安訓指著部長官邸笑道:「喂,你不是到了府上了嗎?」

  又指著一輛街頭的馬車說:「我的車也在這兒了。這兩句話把咱們的前程包括盡了。」

  「你將來能躲到水底下自得其樂,我卻永遠要浮在水面上跟暴風雨鬥爭,我沉下去的時候會到你的岩洞裡來借宿的,朋友!」

  「星期六見!」畢安訓回答。

  「好罷,」拉斯蒂涅說,「包比諾的事,你答應我了?」

  「是的,只要不違背我的良心,我總儘量幫忙。這個禁治產的要求,幕後也許還有曲折離奇的故事,象我們在窮途落魄的黃金時代說的德拉摩喇嘛①。」

  拉斯蒂涅眼看街車去遠了,心裡想:「唉,畢安訓這傢伙永遠是個老實人。」

  畢安訓早上起來,想到朋友托的那件尷尬事兒,不禁對自己說:「拉所蒂涅要我辦的交涉麻煩透了。但我從來沒向姑丈請托過什麼官司,我倒替他gratis②看了上千病人。再說,咱們向來無所顧忌。他會老實告訴我去還是不去;那不就完了嗎?」

  ①畢安訓與歐也納·德·拉斯蒂涅念大學的時期,同住伏蓋公寓;公寓中人常于每字末尾加喇嘛二字以為笑謔,「德拉摩喇嘛」乃以DRAME(戲劇)一字變化而來。

  ②見本卷第320頁注①。

  那位名醫自言自語說了這幾句,清早七點便上富阿爾街去了,那兒就住著塞納省初級法院推事冉-于勒·包比諾先生。

  富阿爾這個字古義是乾草。十三世紀時的富阿爾街在巴黎是最出名的。正當阿貝拉爾與熱爾松兩人①的言論震動學術界的時代,巴黎大學的各個學院都在那裡。如今它可是第十二區最髒的一條街了,而第十二區又是全巴黎最窮的一個區域;②三分之一的居民冬天都沒有取暖的木柴;送進育嬰堂的孩子,送進醫院的病人,在馬路上要飯的,在街頭巷尾拾荒的,靠著牆根曬太陽的病病歪歪的老頭兒,在廣場上閒蕩的失業工人,帶進違警法庭的被告,大多數是第十二區出身。

  這條終年陰濕,陽溝中老是有染坊的黑水向塞納河流去的街,中段有一幢老屋子,四邊石頭,中間砌磚,大概在弗朗索瓦一世的朝代重修過。它的堅固可以用外觀來證明,那外觀在巴黎的房子中也不算少見:上面受著三層樓與四層樓的壓力,下面有底層厚實的牆角支持,夾在中間的二層樓便往兩邊膨脹,象一個人的肚子。雖有石框支撐,各個窗洞之間的牆初看也象要爆炸似的;但善於觀察的人立刻會發覺,那是跟博洛涅斜塔③一類的屋子,剝落的舊磚舊石始終屹然保持著它們的重心。因為潮濕,底層堅固的石基一年四季都有半黃不黃的色調與若有若無的水珠。沿著牆根走過的行人會覺得有股陰氣,月牙形的界石並保護不了牆角不受車輪碰撞。象所有在私人馬車沒通行以前蓋的屋子一樣,半圓形的門洞子低得異乎尋常,好似監獄的門。大門右邊有三個窗洞,外面裝的鐵絲網那麼細密,窗上的玻璃又那麼肮髒,灰那麼多,閒人休想看出裡頭三間潮濕而黑暗的屋子是作什麼用的。左邊也有同樣的兩個窗洞,其中一個窗有時打開著,讓你看到門房、門房的老婆、門房的孩子,擠在一塊叫叫嚷嚷,或是作活,或是煮飯,或是吃飯;房內鋪著地板,裝著板壁,一切都破爛不堪;從外面進去先得走下兩個磴級,足見巴黎街面逐漸在增高。大門與樓梯間之間,有一條長長的甬道,弓形的頂上架著刷白的梁木;下雨天有什麼過路人進來躲雨,一定忍不住要看看屋子的內部情形。

  ①阿貝拉爾(1079—1142)與熱爾松(1363—1429)均為法國史上有名的神學家。

  ②巴爾札克時代之巴黎第十二區即今拉丁區。

  ③斜塔不獨比薩有之,博洛涅亦有二斜塔,建於十二世紀初,惟傾斜不及比薩之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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