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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九 戳了一刀

  過了一星期,兩個巴黎人在伊蘇屯作客的時期去了一半,他們的形勢仍舊和第一天一樣,沒有絲毫進展。

  奧勳老人對勃裡杜太太道:「你的訴訟代理人不瞭解外省的情形。你到這兒來幹的事,不是十五天,也不是十五個月辦得了的。你得守在哥哥身邊,灌輸他宗教觀念。弗洛爾和瑪克桑斯的堡壘只有教士攻得下。這是我的意見;你們也該馬上著手了。」

  奧勳太太對丈夫說:「你對教會的看法太古怪了。」

  老人道:「噢!你們這些熱心宗教的婦女就是想不通!」

  勃裡杜太太道:「褻瀆神明的事不會得到上帝保佑。利用宗教來做這一類……我們豈不比弗洛爾罪過更大?……」

  這番話是吃中飯的時候說的,弗朗索瓦和巴呂什都聚精會神聽著。

  老奧勳道:「什麼褻瀆神明!把你哥哥迷失的靈魂帶回到上帝身邊,讓他醒悟過來懺悔罪孽,把那個使他名譽掃地的女人打發掉,另外給她一條出路;叫魯傑明白為了良心平安,應該捐一筆年收幾千法郎的基金給總主教辦的小修院,把家產傳給自己的家屬:這有什麼不好?……假如有個慈悲的神甫知道你的難處,決不認為這樣辦是褻瀆神明,我認得幾個教士著實聰明呢……」

  老吝嗇鬼要兒女依頭順腦的規矩一直傳到孫子一輩,加上老頭兒是他們的監護人,常說他關心他們的利益象關心他自己的一樣,正在替他們攢一份豐厚的家私,巴呂什和弗朗索瓦自然不敢露出半點詫異和反對的表情;可是他們倆彼此瞧了一眼,認為這個主意對瑪克斯的利益威脅很大,的確是個致命的打擊。

  巴呂什道:「真的,太太,你想得你哥哥的遺產,只有這個辦法最穩;你必須在伊蘇屯住下去才能……」

  約瑟夫道:「媽媽,你不如把這些情形寫信告訴德羅什。至於我,除了舅舅自願給我的東西之外,不想再多要一分一毫……」

  約瑟夫斷定三十九幅古畫極有價值,小心翼翼從木架子上①卸下,每幅畫粘著一張紙,疊做一處,裝進一口大箱子,托運輸行帶往巴黎交給德羅什,預備另外寫封信通知他。這箱貴重的貨色上一天已經運走了。

  ①釘畫布的木架。

  奧勳先生道:「你吃到一塊糖就滿足了。」

  「到手十五萬法郎的畫對我也沒有害處啊。」

  「真是畫家的想法!」奧勳先生說著,神氣很特別的瞧著約瑟夫。

  約瑟夫對母親說:「好吧,我去寫信給德羅什,告訴他這裡的情形。德羅什要是勸你留下,你就留下。至於你巴黎的差事,將來再找一個也不難……」

  奧勳太太離開飯桌時對約瑟夫說:「我不知道你舅舅藏的畫怎麼樣,但是看畫的來歷,應該是好東西。即使每幅值一千法郎,總共值到四萬,你也一句別告訴人。雖則我的孫子外孫都有教養,都很謹慎,也難免無意之間把你得了寶貝的話漏出去,給所有的伊蘇屯人知道,而這是不應該讓咱們的敵人發覺的。你行事真象小孩子!……」

  果然,到中午的時候,伊蘇屯已有不少人知道約瑟夫的估價,尤其是瑪克桑斯·吉萊。大家把忘懷已久的舊畫一齊找出來,所有不堪入目的作品都揀顯著的地位高高掛起。瑪克斯因為勸老頭兒送了畫,後悔不迭;聽到老奧勳的計策,再加象他自己說的做了一樁糊塗事兒,對承繼人愈加惱恨。一個懦弱無用的人只怕宗教來影響他。所以兩個朋友報告的消息更加強瑪克斯的決心,就是把魯傑放出去的款子統統變做現金,叫他再用產業去押一筆錢,趁早買進公債;但更急迫的是要轟走兩個巴黎人。可惜連馬斯卡裡爾和司卡班那樣的天才也不容易解決這難題。

  弗洛爾按照瑪克斯的指示,揚言魯傑先生散步太辛苦了,以他的年紀,出門應當有車馬代步。表面上這樣推託,底子裡是為了調動存款,魯傑,弗洛爾,瑪克斯不能不瞞著外人親自上布爾日,維耶爾宗,沙托魯,瓦當和別的地方去。那個星期快完的時候,整個伊蘇屯很詫異地聽說魯傑老頭上布爾日買車子去了。逍遙團的團員都認為他應該買車,還借此機會說了攪水女人好話。弗洛爾和魯傑買下一輛怕人的四輪車,玻璃窗徒有其名,皮的捲簾都開裂了,用過二十二年,經過九次戰役,是一個上校去世以後拍賣出來的。那上校是拿破崙的忠實夥計貝爾特朗元帥的好友,曾經在元帥出門的時期代管他貝裡一帶的產業。綠漆的轎車很象篷車,車轅經過改動,可以只套一匹馬。因為社會上一般人都不及從前有錢,這一類的車輛當時很流行,名字也老老實實叫做「小康車」。

  這輛小康車原是當篷車出賣的;車廂糊的呢料已經蛀了,鋪繡盤花的部分活象傷兵的袖章;走在路上聲音象一堆廢鐵;價錢只要四百五十法郎。瑪克斯在駐紮布爾日的軍營裡買了一匹整編出來的肥壯的小牝馬拉車。他叫人把車漆成咖啡色,又買到一副舊鞍轡,貨色不壞。於是伊蘇屯從上到下轟動起來,等著瞧魯傑老頭的車馬。

  老頭兒第一回坐車上街,家家戶戶聽見聲音都跑出來,沒有一個窗洞沒有看熱鬧的人。第二次,單身漢坐車到布爾日;他聽著弗洛爾的勸告或者說奉著弗洛爾的命令所要辦的事,手續相當繁,他免得自己操心,在一個公證人事務所簽下一份委託書給瑪克桑斯·吉萊,凡是委託書上指明的借款合同都托瑪克桑斯變成現金。在伊蘇屯和伊蘇屯四鄉的放款,由弗洛爾幫著主人料理。魯傑拜訪了布爾日最重要的一個公證人,托他借十四萬法郎,用產業作抵。這許多事辦得十分機密,巧妙,沒有一點風聲傳到伊蘇屯。瑪克斯騎馬本領高強,盡可在早上五點和下午五點之間到布爾日去打個來回。弗洛爾卻專門守著老單身漢,寸步不離。弗洛爾提出的調度銀錢的辦法,老頭兒一口答應,獨獨對於五萬法郎利息的公債只肯作為勃拉齊埃小姐的終身收益登記,產權仍用他魯傑的戶名。這件事暗中引起爭執,老頭兒的態度竟頑強到底,瑪克斯看著很焦心,覺得魯傑見了親人的面已經受到影響了。

  瑪克桑斯忙著幹這些大事,又要逃過城裡人的耳目,一時忘記了糧食販子。法裡奧在各處走了一轉,做過一番手腳刺激糧價上漲,預備交貨了。回來第二天,他看見嘉布遣會教堂頂上黑壓壓的全是鴿子,因為他就住在對面。他罵自己粗心,事先沒有察看屋頂,趕緊跑進倉庫,發覺糧食已經消耗一半。東一處西一處無數的老鼠糞,說明他損失的第二個原因。教堂變做挪亞的方舟。西班牙人正在查看損失和破壞的範圍,又發見底下的麥子幾乎全部發芽,原來瑪克斯用白鐵管子通到糧食堆裡,灌了不少水進去,氣得西班牙人臉孔象一張白紙。鴿子和老鼠跑來作踐,還可說是動物的本能,象灌水這樣的惡毒事兒明明是人幹的了。法裡奧坐在一間小聖堂祭壇的石級上,兩手托著腦袋思索了半個鐘點,忽然看見高代兒子硬要送來寄飯的松鼠,沿著屋子的正樑玩自己的尾巴。西班牙人冷冷的站起來,替他守倉庫的夥計只見他聲色不動象阿拉伯人。法裡奧沒有一句抱怨的話,回家雇了幾個工人把好麥子裝袋,拿浸濕的放在太陽裡曬,儘量搶救。隨後他忙著交貨,估計麥子損失到五分之三。糧價已經被他抬高,向外邊補進五分之三又吃了虧,總共蝕掉一半以上。

  西班牙人既沒有別的冤家,也就一猜就中,認定是吉萊向他報復。他覺得證據確鑿,准是瑪克斯和別的幾個夜裡的搗亂分子把他的大車搬上山頂,又來害他傾家蕩產以為笑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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