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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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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很快獲悉金髮瑪依狂熱地愛著一個年輕人。這個年輕人很少露面,人們以為他對金髮瑪依的一切愛情都無動於衷。事情更顯得撲朔迷離。這個年輕人受到暗探注意,很快被發現並證實是個潛逃的苦役犯,科西嘉族間仇殺的著名頭目,外號叫作瑪德萊娜的美男子泰奧多爾·卡爾維。 人們向泰奧多爾放出一個窩主。他是一個既為盜賊幹事又為警方效力的兩面人物。他答應購買泰奧多爾的餐具、金表和項鍊。正當聖紀堯姆大院的舊鐵商在院內十點半給化裝成女人的泰奧多爾數錢時,警察前來搜查,逮捕了泰奧多爾,扣押了這些物品。 立刻開始預審。根據檢察院的看法,只有這麼一點點材料,不可能將他判處死刑。卡爾維始終堅定不移,從來不說自相矛盾的話。他說,是一個鄉下女人在阿爾冉特伊賣給他這些東西,買下後聽到南泰爾發生殺人案,便明白了擁有這些餐具、這塊表和這些首飾十分危險,而且,在巴黎那位酒商,也就是皮若寡婦的叔叔死後,這些東西已經列入他的財物清單,後來又成了被竊物品。最後,他說,由於自己為貧窮所迫,只好將這些物品出售,他就想利用一個未受牽連的人將這些東西出手。 從這個出獄的苦役犯嘴裡,再也得不到更多的情況了。他以沉默和堅定態度終於使法院相信,罪犯可能是南泰爾的那個酒商,賣給他贓物的那個女人正是酒商的老婆。皮若寡婦的這位倒黴的親戚和他的妻子便被抓了起來。但是,經過一星期關押和一場仔細調查,證實犯罪那天,丈夫和妻子都沒有離開他們的店鋪。再說,卡爾維也沒有認出酒商的老婆就是據他所說的賣給他銀器和首飾的那個女人。 與卡爾維同居的那個女人捲進了這場官司。她被證實從案發到卡爾維想抵押銀器和首飾時為止,花銷了大約一千法郎。這樣的證據似乎足以將這個苦役犯和他的姘婦送上刑事法庭。這是泰奧多爾犯的第十八樁殺人案,所以他被判處死刑。這個策劃得如此巧妙的罪行看來是他犯下的。他沒有認出南泰爾的賣酒的女人,而那個女人和她的丈夫倒認出了他。調查結果表明,很多證人證明泰奧多爾在南泰爾住過一個月,他在那裡幫泥水匠幹活,滿臉石灰,衣衫襤褸。南泰爾的人都把這個小夥子看作十八歲。他可能在那一個月的時間裡策劃了這樁罪行。 檢察院認為一定還有一個同謀。人們量了一下煙囪的寬度,與金髮瑪依的腰身對照,看看她是否能從煙囪潛人室內。然而,現代建築師用陶管代替了過去那種寬大的煙囪,一個六歲孩童都無法從這種管子通過。如果沒有這個奇異而叫人惱火的謎,泰奧多爾一星期前就被處決了。正如人們所見到的,監獄指導神甫也已束手無策。 那個時期,雅克·柯蘭正全神貫注與貢當松、科朗坦和佩拉德爭鬥,大概沒有注意這樁案子和卡爾維的名字。何況,「鬼上當」想竭力忘掉那些「朋友」以及一切有關司法大廈的事。他害怕面對面地跟一個「兄弟」相見,因為這樣人家就會向「老闆」要帳,而他卻無法償還。 附屬監獄的監獄長立即來到總檢察長的辦公室,看見第一代理檢察長手裡拿著處決令正在與德·格朗維爾先生談話。德·格朗維爾先生剛剛在賽裡奇公館度過了一整夜,極其疲憊和痛苦,因為醫生不敢肯定伯爵夫人是否還能保持理智。儘管如此,由於有這一要案,他還不得不來檢察院幾個小時。德·格朗維爾先生與監獄長交談片刻後,便從代理檢察長手裡取回處決令,將它交給了戈爾。 「除非您以後發現有特殊情況,否則就執行處決!」他說,「我相信您會謹慎行事。豎立絞刑架可以推遲到十點半,您還有一個鐘頭的時間。這樣的一個上午,幾個小時頂得上幾個世紀,一個世紀內會發生好些大事呢!不要讓人以為要緩期執行。必要的話,叫人給他更衣。如果沒有什麼意外,九點半向桑松傳達命令。叫他待命!」 監獄長離開總檢察長辦公室時,在通向長廊的過道穹頂下遇見了卡繆索先生。卡繆索先生正要去見總檢察長。監獄長與這位司法官員匆匆談了幾句,向他通報了附屬監獄中有關雅克·柯蘭的情況,然後下樓回監獄,安排「鬼上當」與瑪德萊娜對質。比比一呂班扮成一個活龍活現的憲兵,代替那頭監視科西嘉青年的「綿羊」。這一切安排妥當後,監獄長才允許這個所謂教士與死刑犯接觸。 一個看守來接雅克·柯蘭,要把他帶到那個死刑犯的牢房去。那三個苦役犯見到這一情景時顯出難以形容的驚駭情緒。他們同時一躍而起,撲到雅克·柯蘭坐的椅子旁邊。 「于連先生,是今天嗎,是不是?」「絲線」問看守。 「對。夏爾洛已經在那裡了。」看守毫不在乎地回答。 老百姓和監獄裡的人稱呼巴黎的劊子手為夏爾洛,這個諢名在一七八九年革命時就有了。說出這個名字引起囚犯們的巨大震驚,他們彼此面面相覷。 「這回算完了!」看守回答,「行刑令已經交到戈爾先生手裡,判決書剛剛念完。」 「那麼」,拉普拉葉接過話頭說,「美人瑪德萊娜的所有臨終聖事都做完了嗎?……他在喘最後一口氣呢。」 「可憐的小泰奧多爾……」「雄郵戳」高聲說,「他對人和藹可親,年紀輕輕就送了命,真是可惜……」 看守朝邊門走去,以為雅克·柯蘭跟在他的身後。但是西班牙人走得很慢,當他看到自己離開于連十步遠的時候,他顯出走不動的樣子,做手勢要求拉普拉葉攙扶他。 「他是殺人犯!」拿波裡塔指著拉普拉葉對教士說,一邊伸出自己的手臂。 「不,我看他是個不幸的人!……」「鬼上當」懷著康佈雷大主教的熱情回答。 他便甩開了拿波裡塔。他第一眼就看出這個人十分可疑。 「他已經走上『悔恨山修道院』第一個臺階,而我就是這個修道院的院長!我要讓你看到,我會怎樣耍弄那只『鸛鳥』(總檢察長),我要把這個腦袋從它的『利爪』下搶出來……」 「是因為他那『往上提』吧!」「絲線」笑了笑說。 「我要把這顆靈魂送上天堂!」雅克·柯蘭看到好幾名囚犯在自己身邊,便擺出一本正經的神態回答。 接著他跟上看守,朝邊門走去。 「他是為了救瑪德萊娜到這裡來的,」「絲線」說,「我們猜對了。真是個了不起的老闆! 「可是怎麼救呢?……『斷頭臺的輕騎兵』已經都在那裡,那個人他見都見不著了。」「雄郵戳」接著說。 「他有魔鬼保護!」拉普拉葉高聲說,「他怎麼會拐我們的金幣呢!……他非常看重朋友,也非常需要我們!人家想叫我們用他的老底,我們可不是傻瓜蛋!如果他救出瑪德萊娜,我的事就交給他了!」 這最後一句話產生的效果,使三個苦役犯更增加了對他們的上帝的忠誠。他們把自己的全部希望寄託在這個了不起的老闆身上了。 儘管瑪德萊娜處境危急,雅克·柯蘭仍然毫不氣餒地扮演著自己的角色。這個人像那三個苦役犯一樣,對附屬監獄極為熟悉,但卻毫不做作地顯出不認識路的樣子,看守不得不隨時告訴他:「從這邊走!--往那邊去!」這樣一直走到了書記室。到了那裡,雅克·柯蘭一眼瞥見一個膀大腰粗的人,胳膊肘支在火爐上,又紅又長的臉倒也顯出某種高雅氣質。他認出這個人就是桑松。﹡ ﹡這裡指亨利·桑松(一七六七—一八四〇)。他的父親查理一亨利·桑松是處死路易十六的劊子手。亨利和兩個叔叔幫助他父親處死過王后瑪麗·安東奈特。 「先生是獄中神甫吧。」他說著,滿面和善地向他走去。 這個誤會太嚴重了,在場的人都打了寒戰。 「不,先生,」桑松回答,「我有別的職責。」 桑松是這個姓氏中最後一名劊子手的父親,因為他兒子最近已被解職。他的父親處死了路易十六。 桑松一家擔任這一職務已經四百年,家裡出了多少行刑者!到了這個繼承人,他曾想放棄祖傳的重負。桑松家的人先是在魯昂當過二百年的劊子手,後來被任命為王國首席劊子手,從十三世紀起祖祖輩輩執行法院的判決。一個家族在六百年間代代相傳擔任一種職務或保持貴族頭銜,這是十分罕見的。當這個年輕人成了騎兵上尉,眼看就能在軍隊裡大展宏圖時,他的父親要他協助處決國王。一七九三年,有兩個常設絞刑架,一個在御座門,另一個在沙灘廣場。這時候,父親便叫兒子當了他的副手。現在,這個可怕的公職人員已經將近六十歲,他的特點是服飾華麗,舉止文雅,絲毫瞧不起比比一呂班和他那一班人,也就是他那架機器的供貨者。這個人身上唯一能顯示中世紀老行刑者血統的標誌,便是非同一般的寬厚的雙手。他高大粗壯,受過相當教育,十分重視自己的公民和選民資格;據說酷愛國藝;話音低沉,姿態文靜,沉默寡言,前額寬闊而光禿,與其說像劊子手,不如說更像英國貴族。所以,一個西班牙教士會議事司擇該會犯下雅克·柯蘭故意犯的這個錯誤。 「他不是苦役犯。」看守長對監獄長說。 「我開始也這麼認為。」戈爾心裡想。他向這位下屬點了點頭。 雅克·柯蘭被帶進一間地窖似的屋子。年輕的泰奧多爾穿著緊身衣,坐在室內破爛的行軍床的床沿上。「鬼上當」被一時從過道投進的光線照亮,立刻認出了站在那裡手按大刀的憲兵就是比比一呂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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