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交際花盛衰記 | 上頁 下頁 |
八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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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瞧瞧德·格朗維爾先生,看到他一臉沮喪神色。 「這不可能、也不應該太晚呀!」她用專斷的口氣又說了一句。 女人,像德·賽裡奇夫人那樣有名望的漂亮女人,是法蘭西文明的寵兒。在巴黎,一位時髦、有錢而又有貴族頭銜的女子是什麼樣子,如果別的國家女子知道了,她們個個都會想來這裡享受這可愛的權勢。這些女人只知道別人要適應自己,只按照自己一整套小法令辦事--這種小法令在《人間喜劇》中常常被稱為「女人法典」,而對男人制訂的法令則嗤之以鼻。她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會因犯了什麼過錯或做了什麼蠢事而有所收斂,因為她們全都非常清楚,生活中除了她們的女性榮譽和她們的孩子以外,她們對任何事情都不負責。她們一邊哈哈大笑,一邊說出極端可笑的話。漂亮的德·博旺夫人結婚初期到司法大廈來接她丈夫時這樣說:「快審,審完了回家。」這些女子碰到什麼事,都重複德·博旺夫人這句話。 「夫人,」總檢察長說,「呂西安·德·魯邦普雷先生沒有犯盜竊罪,也沒有犯投毒罪,但是卡繆索先生叫他供出了一件比這些都要嚴重的罪行!……」 「什麼?」她問。 「他承認自己是一名潛逃的苦役犯的朋友和弟子,」總檢察長在她的耳邊說,「卡洛斯·埃雷拉神甫,這個與他一起住了將近七年的西班牙人,可能就是那個出了名的雅克·柯蘭……」 司法官員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像鐵棍一樣打在德·賽裡奇夫人身上,而說出這個盡人皆知的名字,對她更是致命的一擊。 「那麼這就意味著?……」她用歎息的聲調說。 「苦役犯將被提交重罪法庭審判,」德·格朗維爾先生接著伯爵夫人的話,用低沉的聲音繼續說,「如果呂西安不在他身邊作為有意利用此人罪行者出庭,他也將作為受嚴重牽連的證人出庭……」 「啊!這,這絕不可能!……」她高聲喊叫起來,擺出一副令人難以置信的堅定姿態,「上流社會把他看作是我的摯友,法院卻宣佈他是一個苦役犯的同夥,我呀,與其看到這種前景,還不如死去!……國王很喜歡我的丈夫。」 「夫人,」總檢察長微笑著高聲說,「不論對自己王國裡最小的預審法官,還是對重罪法庭的辯論,國王都不能行使任何權力,這正是我們新體制的偉大之處。我本人剛才已對卡繆索先生的精明能幹表示了祝賀……」 「向他的笨拙表示祝賀!」伯爵夫人激烈地說。呂西安與一個強盜串通還不如他與艾絲苔的私情叫她心神不安。 「如果您讀一讀卡繆索先生對兩個犯人的審訊記錄,您就會明白,一切都取決於他……」 總檢察長只能說這麼一句話,說完後他又用女性敏銳的目光,或者說法官的目光望了一眼,便朝辦公室的門走去。到了門口,他轉過身來又說了一句:「請原諒,夫人!我要跟博旺說兩句話……」 在交際場合的語言裡,這句話等於對伯爵夫人說:「您和卡繆索之間的事,我不能作為證人。」 「這審訊是怎麼回事?」雷翁蒂娜這時溫和地問卡繆索。卡繆索站在那裡,面對一位國家重要人物的妻子,感到很尷尬。 「夫人,」卡繆索回答,「審訊就是法官提問,犯人回答,一位記錄員將這些問答記錄下來。記錄員、法官和犯人都在這份記錄上簽字。這記錄構成訴訟案卷,它決定是否對犯人進行起訴或對被告送交重罪法庭。」 「那麼,」她接著說,「如果將這些審訊記錄銷毀呢?……」 「啊!夫人,這是任何法官都不能犯的罪行!是社會罪行!」 「寫下這樣的審訊記錄,是犯下一樁更大的罪行,是對我犯罪。但是,到現在為止,這是對呂西安不利的唯一證據。咱們瞧一瞧,您給我念一下他的審訊記錄,看看是否還有辦法把我們都拯救出來。我的天哪。這不僅僅關係到我--我倒可以去冷靜地自殺--這關係到德·賽裡奇先生的幸福。」 「夫人,」卡繆索說,「請您不要以為我忘了對您的尊敬。比方說,假如波皮諾先生負責這次審訊,您會比碰上我還要倒黴呢,因為他是不會來徵求總檢察長的意見的。別人什麼也不會知道。您看,夫人,人家在呂西安那裡把什麼都搜來了,包括您的信……」 「哦!我的信!」 「這些信就在這裡,都封著呢!」 伯爵夫人在茫無頭緒中拉了拉鈴,就像在自己家裡一樣。總檢察長辦公室的僕役走了進來。 「把燈點上。」她說。 僕役點燃一支蠟燭,放在壁爐上。這時候,伯爵夫人認出了自己的信,她將它們清點,揉搓,然後扔進了壁爐。她將最後一封信卷起來,仿佛做成一個火把,引火把這一堆紙都點著了。卡繆索手裡拿著兩份審訊記錄,呆呆地望著那些信件燃燒。伯爵夫人看上去似乎只是專心地在銷毀她的愛情證據,而實際上卻一直用眼角盯著法官。她從容地估量著自己該採取的動作,突然像母貓一樣輕捷地一把抓過那兩份記錄,投入火中。卡繆索從火中將記錄搶出來,伯爵夫人便向法官撲過去,奪回已經燃燒的紙片。兩人開始一場搏鬥。卡繆索喊道:「夫人!夫人!您這是侵害一夫人……」 一個男人沖進辦公室。伯爵夫人認出是德·賽裡奇伯爵,後面還跟著德·格朗維爾先生和德·博旺先生。她不禁驚叫了一聲。然而,雷翁蒂娜要不借一切代價拯救呂西安,兩手像鐵鉗一樣,緊握那幾張貼了印花的紙,毫不鬆動,儘管火苗已經炙烤到她那細嫩的皮膚上,她對疼痛也毫不在乎。最後,卡繆索的手指也被火燒著。他顯出為這種情景而感到羞恥,便鬆開了手。只有兩個搏鬥者捏在手裡的那一部分紙沒有被火焰吞掉。這一幕發生的時間很短,比閱讀這材料所花的時間還要短。 「您和德·賽裡奇夫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國務大臣問卡繆索。 法官還沒開口回答,伯爵夫人已經將那幾張紙在燭火上點燃,並扔到那些還沒有完全被火焰吞噬的她的信件的紙片上。 「我要控告伯爵夫人!」卡繆索說。 「她怎麼啦?」總檢察長問,分別望瞭望伯爵夫人和法官。 「我把審訊記錄給燒了。」這位時髦女子笑著回答。她對自己的輕狂舉動洋洋得意,甚至還沒有感到燒傷的疼痛。「如果這算犯罪,那麼,先生可以重新再可怕地亂寫亂塗一份!」 「不錯。」卡繆索回答,想試圖恢復自己的尊嚴。 「好啊,那再好不過了。」總檢察長說,「可是,親愛的伯爵夫人,跟法官可不能常常這樣隨隨便便喲,法官可以不管您是什麼人。」 「對一位誰都抵擋不住的女人,卡繆索進行了勇敢的抵擋,法官的榮譽得到了捍衛!」德·博旺伯爵笑著說。 「啊!卡繆索先生進行了抵擋……」總檢察長微微一笑,說,「他很強壯,換了我,我就不敢抵擋伯爵夫人了!」 到這時,這一嚴重違法行為成了對漂亮女人開的玩笑。卡繆索自己也笑了起來。 這時候,總檢察長發現有一個人沒有笑。德·賽裡奇伯爵的態度和表情使德·格朗維爾先生大為吃驚。他把伯爵拉到一邊。 「朋友,」他在伯爵耳邊說,「您的痛苦使我下決心違背自己的職責,這是我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司法官員拉了拉鈴,他的辦公室僕役走進來。 「叫德·夏爾日伯夫先生到我這裡來談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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