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交際花盛衰記 | 上頁 下頁 |
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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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附的那張紙上,寫著標準的法文: 呂西安,關於我的事,你不能有任何供認。對你來說,我應 該是卡洛斯·埃雷拉神甫。這不僅能證明你無罪,而且,只要 再堅持一下,你將得到七百萬,名譽也能保全。 將這兩張紙條在寫字的那一面粘在一起,使人以為是同一張紙上的一段。然後將紙條卷起來,成了一個蠟燭頭大小的堅硬的小泥九,節儉的女人遇到針眼斷裂時,就用這種蠟燭頭來進行修補。只有在牢房中苦苦思索,想方設法企求重新獲得自由的人,才有這種特殊的卷紙藝術。 「如果我第一個受審,我們就得救了;但是,如果這孩子先受審,那一切都完了。」等待受審時,他心裡這樣想。 這是極其嚴酷的時刻,連這個如此強悍的人的臉上都滲出了一層白色汗珠。這個不同尋常的人在犯罪領域還真是料事如神,就像莫裡哀在詩劇領域和居維埃在古生物領域料事如神一樣。在各種事情上,天才就是一種直覺。除了這一現象,傑出的成就的其他部分應該歸功於才能。一流的人與二流的人的區分就在這裡。犯罪方面也有其非凡的人物。雅克·柯蘭走投無路時,碰上了雄心勃勃的卡級素夫人和德·賽裡奇夫人,必須說一句,呂西安遭到滅頂之災給賽裡奇夫人以沉重的打擊,她的愛情又復蘇了。這就是人的智慧對付鋼胄鐵甲般的法律而作出的殊死努力。 雅克·柯蘭聽到牢門上沉重的鑰匙和門栓聲,又戴上了垂死的假面具。看守的皮鞋聲在過道上作響,使他感到極度興奮和快樂。這種感情幫了他的忙。他不知道亞細亞將用什麼辦法到他這裡來,但他指望能在出去的路上遇到她,因為亞細亞已經在聖冉拱廊街給了他諾言。 亞細亞與他成功會見後,便到沙灘去了。一八三〇年以前,「沙灘」這個名詞有它的獨特含義,如今已經消失了。那時候,從阿爾科勒橋直到路易一菲利浦橋,這一整段堤岸上除了斜坡上鋪就的石板路以外,都還是自然狀態。河水漲高時,可以乘船往返於沿河的房屋和傾向于河邊的各條街道。在這段堤岸上,幾乎所有房屋的低層都要高出幾級臺階。河水拍擊房基時,馬車只好走可怕的莫爾泰勒裡街。為了擴大市政廳,這條街如今已完全夷為平地。所以那時候,那個冒牌女商販能容易地把小車飛快地推向河堤下邊,並把它藏起來,直到真的女商販來到借車人答應送還車的地方,把它取走。這期間,那真正的車主正在莫爾泰勒裡街一間肮髒的酒館裡,用整車貨賣得的錢喝酒呢。那時候,人們正在完成佩爾蒂埃堤岸的擴建工程,工地入口處的看守是一個殘疾人,把小車託付給他,是不冒任何風險的。 亞細亞立即在市府廣場登上一輛出租馬車,對車夫識「去神廟!用快點兒,有油水!」 在神廟這個大市場裡,擁擠著巴黎所有破衣爛衫的人,慶集著成千名流動小販,兩百個二道販子在那裡吵吵嚷嚷,喋喋不休。像亞細亞這身穿著的女人混到人群裡,不會引起別人絲毫好奇心。兩個犯人剛剛登記完畢時,她便在一個很小的中二樓叫人換了衣眼。這個中二樓潮濕而低矮,樓下便是一間破爛的鋪子,出售那些男女裁縫詐騙來的各種零頭布。店主是一個老小姐,喚作羅梅特,小名叫熱羅梅特。這個羅梅特對於脂粉商人來說,就像那些「財神」太太對於手頭拮据的所謂體面女人一樣,是個十足的女高利貸者。 「姑娘」,亞細亞說,「給我穿戴一下,我至少得像個聖日耳曼區的男爵夫人。要趕快應付一下,行嗎?」她繼續說,「我馬上就得走!你知道我穿什麼連衣裙合適。快把脂粉盒拿來,再給我找一些漂亮的小花飾,把那些五光十色的假首飾給我吧……快叫小女孩去雇一輛出租馬車,讓它停在咱們的後門外。」 「好的,夫人。」老小姐回答,她是那麼順從和殷勤,就像女僕伺候自己的女主人。 如果有人注意這一場面,他會輕而易舉地發現,以亞細亞名字出現的這個女人此刻就在自己家裡。 「有人要賣給我鑽石!……」羅梅特邊給亞細亞梳頭,邊這樣說。 「是偷來的嗎?……」 「我想是的……」 「那麼,我的孩子,不管能賺多少錢,這事決不能幹。這段時間,我們要提防暗探。」 從這時起,人們就明白了亞細亞是怎樣來到了司法大廈的休息大廳裡。她手裡拿著一張傳票,叫別人帶領自己走過過道,走過通向預審法官辦公室的那列樓梯。在卡繆索先生到達之前大約一刻鐘,她求見這位預審法官。 亞細亞已經完全不是原來的樣子了。她像女演員一樣,洗淨了自己那張老太婆的臉,抹上口紅和脂粉,頭上戴了一個令人讚賞的金色假髮。她的衣著完全跟聖日耳曼區尋找失蹤的愛犬的貴婦人一樣。她看上去大概有四十歲,因為她的面龐籠罩在一張精緻的黑色花邊面紗裡。一件胸衣緊緊地裹住她那當廚娘的腰身,戴一副像樣的手套,舉止有些做作,渾身散發出元帥夫人那種脂粉味兒。她手裡舞弄著一個帶金扣的手提包,一邊注視著司法大廈的圍牆和一隻漂亮的黑褐色小狗的皮帶,她顯然是第一次在這裡溜達。一位這樣的有錢的老婦人很快便引起了休息大汽裡黑袍群眾﹡的注意。 ﹡指律師。 沒有參與訴訟案件的律師穿著黑袍掠過大廳。像貴族老爺間相互稱呼那樣,他們用教名稱呼那些大律師,以便使人相信他們屬法律貴族等級。除了這些律師外,人們還常常看到一些耐心的年輕人在為訴訟代理人效勞,為安排在最後審理並可能需要辯護的案件而等待著,如果事先確定審理的案件的辯護律師不能及時來到的話。這些穿黑袍的人在這間寬廣的大廳裡三五成群,踱來踱去。嘈雜的談話聲無休止地在大廳裡迴響。這休息大廳倒是名副其實﹡,步行不僅使律師們筋疲力盡,也浪費了大量口舌。不過這大廳在描繪巴黎律師的著作中肯定有它的地位。每一個穿黑袍的人之間的區別可能就是一幅奇特的畫面。 ﹡休息大廳法文為salle des pas perdus,直譯為「徒勞步行廳。」 亞細亞早就在注意司法大廈裡這些閒逛的人。她聽到一些開玩笑的話,竊竊地笑出聲來,最後引起了馬索爾的注意。馬索爾是個青年實習律師,對編輯《判決公報》比對他的委託人更關心。他看這位婦女灑那麼多香水,衣著那樣華麗,便笑容可掬地前來為她效勞。 亞細亞用小聲小氣的假嗓音對這位熱情的先生說,她來聽候一位法官傳訊,這位法官名叫卡繆索…… 「啊!是魯邦普雷案件。」 嘿!案件已經有它的名字了! 「哦,不是我,是我的貼身女僕,一個外號叫歐羅巴的姑娘。我雇了她二十四小時,她看到我的看門人給我送來這張貼著印花的紙,便逃之天夭了。」 接著,她像所有那些在爐火邊閒聊中度過一輩子的老太太一樣,在馬索爾的慫恿下,說了一番不相干的話,講到自己與第一個丈夫生活是如何不幸,第一個丈夫是法國本上銀行三行長之一。她的女婿是德·格羅斯一納普伯爵,她的女兒因他而遭受痛苦。她詢問這個年輕的律師是否能跟女婿打官司,法律能否准許她支配他的財產。馬索爾費了很多心思,也猜不透這張傳票是給女主人的,還是給女傭人的。最初,他只在這張法院文書上瞧了一眼。文書的格式是頗為熟悉的。為了便於快速簽發,這種傳票是印刷的,預審法官的書記員只要在空白處填上證人的姓名,住址,到庭時間等就行了。亞細亞叫對方向她解釋一下司法大廈是怎麼回事。其實她比律師本人瞭解得更清楚。最後,她終於問這位律師卡繆索先生幾點鐘到這裡來。 「一般情況下,預審法官十點左右開始審訊。」 「現在十點差一刻,」她看了看一隻漂亮的小表說。這表確實是一件極其精緻的首飾,馬索爾心裡不禁暗想:「她的財富原來藏在這裡!……」 這時候,亞細亞已經來到朝向附屬監獄院子的那間陰暗大廳。所有的執達吏都在這裡。她透過窗子看見那道邊門時,便大聲問: 「這高牆裡是什麼地方呀?」 「這是附屬監獄。」 「啊,這就是附屬監獄!在那裡,我們可憐的王后……哦!我真想看看她的牢房!……」 「這不可能,男爵夫人。」攙扶著這位貴族老婦人的律師回答,「必須獲得批准才行,但是很難得到這種批准。」 「人家告訴我,」她接著說,「路易十八用拉了文親筆在瑪麗一安東奈特的牢房裡題了詞。」 「是的,男爵夫人。」 「我真想學學拉丁文,好研究一下這題詞的含義。」她說,「您說,卡繆索先生能批准我這樣做嗎?……」 「他不管這事。不過,他可以陪同您去……」 「那麼,他的審訊呢?」她說。 「哦,」馬索爾回答,「犯人可以等一會兒嘛。」 「啊,他們是犯人,真的!」亞細亞天真地說,「不過我倒認識你們的總檢察長德 ·格朗維爾先生……」 搬出這個上司,對所有的執達吏和這位律師都產生了魔術般的效果。 「啊!您認識總檢察長先生!」馬索爾說。他很想問問這一機遇給他帶來的這位主顧的姓名和地址。 「我在德·賽裡奇先生家經常見到他。德·賽裡奇先生是他的朋友。從隆克羅爾家那邊說,德·賽裡奇夫人是我親戚﹡……」 ﹡德·賽裡奇夫人是德·隆克羅爾侯爵的妹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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