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交際花盛衰記 | 上頁 下頁 |
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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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是不是不幸?……」他的同鄉對他說,「你能很容易地找到一個與克洛蒂爾德同樣高貴和漂亮的姑娘!……德·賽裡奇夫人出於報復,會給你再結一門親事。格朗利厄家從來不想接待她,她咽不下這口氣。她有一個外甥女,克勒芒斯·杜·魯弗爾……」 「親愛的,自從上次我們一起吃夜宵以來,我和德·賽裡奇夫人關係不太好。她看見我在艾絲苔的包廂裡,跟我翻臉。我沒有進行彌補。」 「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與一個像你這麼漂亮的小夥子不會間很久彆扭的。」拉斯蒂涅克說,「這種太陽落山的情景我很清楚……在地平線上要延續十分鐘,而在女人心裡要延續十年。」 「我等她給我寫一封信,已經等了一星期。」 「到她家去吧!」 「現在,確實該這樣做了。」 「你至少去瓦諾布爾那裡吧?她的那個闊佬要回請紐沁根吃夜宵。」 「我知道。我上她那裡去。」呂西安神情嚴肅地說。 呂西安這一倒黴事件的消息由亞細亞立刻告訴了卡洛斯。第二天,呂西安與拉斯蒂涅克和紐沁根來到那個假闊佬的家中。 午夜時分,艾絲苔原來的餐廳裡聚集著這齣戲裡幾乎所有的人物。隱藏在這些生命激流的河床下各自的利害關係,只有艾絲苔、呂西安、佩拉德,黑白混血兒貢當松和帕卡爾才知曉。帕卡爾今晚前來伺候他的女主人。亞細亞背著佩拉德和貢當松,被杜·瓦諾布爾夫人請來協助她的廚娘幹事。佩拉德已給了杜·瓦諾布爾夫人五百法郎,想把事情操辦得像樣些。他入席時發現餐巾裡有一張小紙條,上面用鉛筆寫著這樣幾個字:您入席時,十天期限已到。佩拉德把紙條遞給身後的貢當松,並用英語對他說:「是你把我的名字放到這上面了?」貢當松借著燭光念出Mane,Tecel,Phares﹡這幾個字,將紙條放入自己的口袋。他知道辨認鉛筆字跡極其困難,尤其是一句用大寫字母排列的句子,因為筆劃就跟數學符號一樣,不是曲線就是直道,從中無法辨認寫草書時手寫的習慣。 ﹡據聖經記載,巴比倫攝政王伯沙撒歡宴時,看見牆上顯現這三個字。意為「算、量、分」,預示其王國即將崩潰,其人危在旦夕。 這頓夜宵沒有任何歡快的氣氛。佩拉德明顯地顯得心事重重。能鬧騰的尋歡作樂的青年中,今天在場的只有呂西安和拉斯蒂涅克。呂西安快快不樂,若有所思。拉斯蒂涅克飯前剛剛輸了兩千法郎,吃喝時考慮著如何能在飯後把這筆錢撈回來。三個女人對這樣的冷淡氣氛感到驚訝,彼此面面相覷。這種膩煩情緒使飯菜也失去了滋味。吃夜宵也跟看戲或看書一樣,有它的偶然性。最後一道是糖漬水果冰淇淋。大家都知道這種冰淇淋呈金字塔形狀,盛在一個小玻璃杯中,表面有各種小塊的美味精漬水果,而並不影響它的形狀。這冰淇淋是杜·瓦諾布爾夫人在托爾托尼店裡訂的,這家有名的店鋪就在泰布街和大馬路交匯的拐角上。食品送來時,廚娘叫黑白混血兒給冷飲商付帳。貢當松看送貨人的要求不很自然,扔過去一句話:「你不是托爾托尼店裡的吧?……」然後又立即上樓了。帕卡爾趁他不在時已經把冰淇淋分給了客人。黑白混血兒剛走到房門口,監視麻雀街的一名警察在樓梯上叫起來:「二十七號!」 「什麼事?」貢當松問,急速跑下樓梯。 「告訴老爹,他的女兒回來了。可是,天哪,成了什麼樣子!叫他快來,她要死了!」 貢當松回到餐廳時,已經喝得醉醺醺的老佩拉德正吃著冰淇淋上的一顆小櫻桃。人們正在為杜·瓦諾布爾夫人的健康乾杯。闊佬給自己斟了一杯康斯當斯酒,一飲而盡。將要告知佩拉德的那個消息使貢當松心神不定。儘管如此,他返回餐廳時,看到帕卡爾凝神盯著闊佬,不覺十分吃驚。德·尚碧夫人的這位僕人的兩隻眼睛就像兩團火。這一發現雖然重要,但是黑白混血兒不能耽誤自己的事情。當佩拉德把空杯放回桌上時,他向自己主人俯下身去。 「莉迪回家了,」貢當松說,「情況很不好。」 佩拉德帶著濃重的南方口音,用法國罵人話中最有法語味的罵了一句。在座的所有賓客都大驚失色。佩拉德自知出言不當,承認了自己喬裝打扮,並用標準法語對貢當松說: 「給我找一輛出租馬車……我走了。」 所有的人都起身離席。 「那麼你是什麼人?」日西安大聲問。 「對!……」男爵說。 「比西沃對我說過,你裝英國人比他還像,我還不相信他說的呢。」拉斯蒂涅克說。 「這是哪個破產者露了餡,」杜·蒂耶高聲說,「我已料到了!……」 「巴黎真是個怪地方!……」杜·瓦諾布爾夫人說,「一個商人在他自己的地區破產後,又可以到香榭麗舍大街以富豪或花花公子的面目出現,而不會受到懲處!……哦!我真倒黴,破產總是跟著我。」 「人說紅顏薄命,」艾絲苔從容地說,「我的不幸與克勒奧帕特拉﹡很相似,是蝰蛇纏住了我。」 ﹡克勒奧帕特拉:古埃及女王。 「我是什麼人?……」佩拉特在門口說,「嘿,你們會知道的!因為,如果我死了,我還會從墳墓裡出來。每天日夜來拽你們的腳!……」 他說最後這幾句話時,眼睛盯著艾絲苔和呂西安,然後,趁眾人還在驚詫的機會,輕捷地脫身走了。他想急速跑回家去,連馬車也不等了。到了街上,亞細亞像當時從舞會出來的婦女那樣裹著一塊黑色頭巾,在馬車進出的大門口用胳膊擋住了這個暗探。 「佩拉德老爹,快叫人操辦臨終聖事吧!」她對他說,那聲音已經向他預告了災禍。 那裡停著一輛馬車。亞細亞上車後,馬車風一般飛馳而去。一共有五輛馬車,佩拉德手下的人毫無所知。 科朗坦回到了他的鄉間別墅。那是小城巴希的維涅街上一處最寧靜幽美的處所。他在那裡被看作是一位酷愛園藝的商人。他到家後見到了友人佩拉德的那封密碼信。他顧不上休息,重新登上送他回來的那輛馬車,叫車夫駛向麻雀街,到那裡後只見到卡特一人,從這個弗朗德勒女人口中,他獲悉莉迪已經失蹤,對佩拉德和他自己如此缺乏預見感到吃驚。 「他們還不認識我。」他想,「這些人什麼事都幹得出來。一定要弄清楚他們是否要殺死佩拉德。如果是這樣,我就不能再露面了……」 越是卑鄙無恥的人,越看重自己的生命。這樣的生命時時刻刻成了一種抗議,一種報復。科朗坦下樓回到自己家裡,扮裝成一個衰弱的小老頭,穿一件暗綠色小禮服,戴上狗牙形假髮。出於對佩拉德的友情,他又徒步返回來。他想對手下最忠勇的編號人員下達命令。他沿著聖奧諾雷育行走,準備從旺多姆廣場到聖羅克街去。這時,他看見前邊有一個姑娘,腳穿拖鞋,衣著打扮很像妓女:她穿一件白色上衣,頭戴睡帽,不時發出幾聲抽泣,抽泣中夾雜一些情不自禁的訴苦。科朗坦走到她前邊幾步,認出她就是莉迪。 「我是你父親康奎爾先生的朋友。」他用自己本來的聲音說。 「啊!這回我遇到可以信賴的人了!……」她說。 「你要裝作不認識我,」科朗坦繼續說,「因為,兇惡的敵人在跟蹤我們,我們不得不喬裝打扮。給我說說你的遭遇吧……」 「哦,先生!」可憐的姑娘說,「我可以告訴你,但不要對別人講……我受到玷污,被糟蹋了,卻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你從什麼地方來?……」 「我不知道,先生!我是匆匆忙忙逃出來的。我走過多少條街,拐了多少個拐,總覺得有人在追我……每碰上一個模樣老實的人,便問他去林蔭大道﹡怎麼走,以便由此去和平街。已經走了……現在幾點鐘了?」 ﹡指巴黎市內巴士底廣場與瑪特萊娜廣場之間的林蔭大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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