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交際花盛衰記 | 上頁 下頁 |
四九 |
|
「被愛情燒死!」杜莉亞說。 「活活燒死!」艾絲苔回答。這句話使她陷人了沉思。 男爵聽了這些粗俗無聊的話呵呵大笑,然而他並不都能立刻理解,因此他的笑聲就像被遺忘的禮花,一陣煙火過後,禮花才出現。 我們每個人都生活在某個圈子裡,每個圈子裡的人都有同等程度的好奇心。第二天,艾絲苔歸來的事成了歌劇院後臺的新聞。下午從兩點到四點,所有去香榭麗舍大街散步的巴黎人都認出了「電鰩」,最終知道了這個德·紐沁根男爵的熱戀對象。 「你知道嗎?」在歌劇院觀眾休息室裡,勃隆代對德·馬爾賽說,「那天我們在這裡認出『電鰩』是小魯邦普雷的情婦後,第二天她便失蹤了。」 在巴黎,跟在外省一樣,什麼事情都會被人知曉。耶路撒冷街的偵探不如交際場合的偵探機靈。在交際場合,人人都在不知不覺地互相偵察。所以,卡洛斯早就料到呂西安在泰布街時和離開泰布街後他的地位會遇到什麼危險。 沒有比杜·瓦諾布爾夫人當時的處境更為可怕了,用「落難」兩字來形容真是恰如其分。這類女人過著無憂無慮,揮霍奢靡的生活時,不會去考慮自己的前途。在這個遠比人們想像更為可笑而輕浮的特殊世界裡,只有那些姿色平常,並非天生麗質,缺乏青春常駐和惹人注目的美,那些只能叫一時心血來潮的男人愛上的女人,才會想到自己人老珠黃後怎麼辦,才會去積攢一點錢: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沒有預見。「你搞固定收人,是擔心自己變醜吧?……」這是弗洛麗娜對瑪麗文特說的一句話,它能使人理解這種揮金如土的一個原因。如果碰上一個投機商最後自殺了,或者一個浪蕩公子最後把錢花光了,這些女人轉瞬間就會從驕奢淫逸的富貴生活墮入貧困的深淵。她們於是便投入女脂粉商的懷抱,用低價賣掉精緻的首飾,向人家借債,主要是為了維持表面奢華,以便重新找回失去的東西:用之不竭的錢筐子。她們這種不穩定的生活充分說明與人建立私情的重要性。這種私情實際上幾乎都有人牽線,就像亞細亞把紐沁根和艾絲苔「撮合」(這又是她們的一個專用詞語)在一起那樣。因此,那些熟悉巴黎的人,在香榭麗舍大街這個變幻不停、喧囂紛繁的市場上,曾經見過某個女士身著華麗服裝坐在令人驚羨的高級馬車上,而一年或六個月後,又見她坐出租馬車,他們就完全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 「掉入聖貝拉日監獄後,要善於再跳進布洛涅森林。」弗洛麗娜在談到德·波爾當杜埃小子爵時,笑著對勃隆代這樣說﹡。一些機靈的女子從來不去冒這種大起大落的險。她們藏身在那些連家具一起出租的下等旅館裡,過著困頓的生活,來補贖往日揮霍浪費的罪過,就像旅行者在某個沙漠中迷途後要受這種罪一樣,但是她們沒有絲毫節儉的願望。她們到化妝舞會上碰運氣,去外省旅行,在天氣晴朗的日子穿上漂亮的衣眼到大街上抛頭露面。此外,她們之間還有那種被社會擯棄的階層中所顯示的互相照應的精神。一個幸運的女人會這樣思忖:「到下星期天,我也會落到這樣的地步。」她救助一下別人,是不花什麼力氣的。然而,最有效的保護還是女脂粉商的保護。如果有人欠了這位高利貸者的債,她就要去探索每個老頭子的心思,好為在她那裡抵押高統皮靴和帽子的女人尋找出路。 ﹡巴爾札克的《於絮爾·彌羅埃》中曾講述薩維尼安·波爾當杜埃被關進聖貝拉日監獄。這座監獄當時是關押欠債的犯人的。 杜·瓦諾布爾夫人預見不到一個最富有、最精明的經紀人的破產,她便一下子亂了陣腳。她把法萊克斯的錢胡亂花光,對於正經事情和自己的未來,全指望著法萊克斯。「一個看上去那麼好心的孩子,哪會料到出這種事呢?」她對瑪麗艾特這樣說。幾乎在所有社會階層裡,「好孩子」總是寬厚大方,這邊借給人幾個埃居,那邊借給人幾個埃居,而並不去討帳。他總是按某種高尚的超越一般承擔義務的道德準則行事。某些像紐沁根那樣被稱為高尚誠實的人卻把自己的恩人搞得傾家蕩產。而某些從輕罪裁判所出來的人對一個女子卻非常正直。完美無缺的道德,莫裡哀幻想的阿爾賽斯特這樣的人物是極為罕見的。不過,這種美德還是到處存在,甚至巴黎也有。「好孩子」是性格中某種優美成分的產物,說明不了什麼。一個這樣的人就像一隻摸上去柔軟光滑的貓,或做得非常合腳的拖鞋一樣。所以,法萊克斯作為靠情人養活的女人所理解的「好孩子」,他應該將破產提前通知自己的情婦,並給她留下生活所需的條件。風流騙子德·埃斯圖爾尼也是個「好孩子」。他在賭場作弊,但是他為情婦留了三萬法郎的錢。因此,在狂歡節的夜宵桌上,有人譴責德·埃斯圖爾尼時,女人們便回答說:「這無關緊要!……你們說什麼都沒有用,喬治是個好孩子,他行為高尚,該有一個更好的前程!」妓女們不把法律放在眼裡,而仰慕某種正直的行為。她們像艾絲苔一樣,能夠為某種私下的美好理想,而把自己賣給她們追求的目標。 杜·瓦諾布爾夫人費了很大力氣從災難中救出幾件首飾後,又受到這樣的譴責:「是她使法萊克斯傾家蕩產的!」她在這種責難的可怕重壓下,垮了下來。她已經三十歲,雖然還有花容玉貌,但是,由於在這種危機中有眾多對手,這樣一個女人也就很容易被人看作未老先衰了。瑪麗文特、弗洛麗娜和杜莉亞熱情地接待她們的這位朋友吃晚飯,給她一些接濟,但是不知道她欠了多少債。她們不敢追根究底問個明白。 「電鰩」與杜·瓦諾布爾夫人已有六年沒有見面,這在巴黎這個潮起潮落的海洋中已是一段漫長的時光,因此杜·瓦諾布爾夫人「落難」者竟然不敢向「電鰩」這個坐高級馬車的女人開口。但是,瓦諾布爾知道艾絲苔很寬厚,有時候不能不想到艾絲苔「承襲」(按瓦諾布爾的說法)了自己的房子,想要尋找一個看來似乎碰巧其實是有意製造的機會,去跟艾絲苔會面。為了尋求這一巧遇,杜·瓦諾布爾夫人穿上體面的衣服,每天挎著泰奧多爾·加亞爾的胳膊去香榭麗舍大街溜達。泰奧多爾·加亞爾最後還是娶了她。加亞爾在困境中對他的前情婦很不錯,為她租包廂,讓別人邀她參加各種社交集會。她相信終有一天艾絲苔會出來散步,她們會面對面地碰頭。 艾絲苔的車夫是帕卡爾。根據卡洛斯的吩咐,艾絲苔的房子在五天內已由亞細亞、歐羅巴和帕卡爾進行安排,以便把聖喬治街的那幢房子變成一個無法攻克的保壘。 另一方面,貢當松告訴佩拉德,德·紐沁根先生的情婦已在香榭麗舍大街露面。佩拉德便在深切仇恨和報復願望的驅使下,尤其是懷著要讓心愛的女兒莉邊站住腳的意圖,把香榭麗舍大街當作自己散步的目的地。佩拉德裝扮成一個十足的英國人,講法語時還摻雜一些英國人講我國語言時小兒學話的腔調,而且學得維妙維肖。他講一口地道的英語,對英國的情況非常熟悉。一七七九年和一七八六年,巴黎警察局曾三次派他去英國,在倫敦和一些大使官邸冒充英國人,而沒有引起懷疑。佩拉德從著名的故弄玄虛者繆松﹡那裡學來不少本領,善於巧妙地喬裝改扮,有一天,連貢當松都沒有認出他。有一次,貢當松扮裝成一個黑白混血兒陪伴著佩拉德,佩拉德表面上顯得漫不經心,實際上什麼都看在眼裡,他用這種目光搜索著艾絲苔和她那些下人。 ﹡繆松(一七三九—一八二〇),法國畫家,帝國時代頗有名望。 天氣晴朗和乾燥的日子,坐高級馬車的人們都到道路一側的平行便道上去散步。艾絲苔在便道上與杜·瓦諾布爾夫人相遇的那天,佩拉德自然也在那裡。佩拉德身後跟著那個穿僕人制服的黑白混血兒,儼如一位只在考慮自己事情的英國佬,毫不做作地走向兩個女人站著的那條線上去,以便盡力竊聽她們談話的片言隻語。 「啊,親愛的,」艾絲苔對杜·瓦諾布爾說,「來看我吧。紐沁根對自己負有責任,他總不能讓他的經紀人的情婦身無分文呀……」 「而且人家說,是他搞得那個人傾家蕩產的。」泰奧多爾』加亞爾說,「我們本來可以好好敲詐他一番……」 「他明天來我家吃晚飯,你也來吧,我的好姑娘。」艾絲苔說。接著她又在杜·瓦諾布爾夫人的耳邊嘀咕道:「現在,我想怎麼樣,他就得依我,他還沒得到這個呢!」她把一個戴手套的手指放在最漂亮的一顆牙齒下面,做出這個人們很熟悉的動作,那意思是;什麼也沒有到手! 「你抓住他了……」 「親愛的,他到現在只替我還清了債……」 「他真小氣!」蘇珊·杜·瓦諾布爾夫人叫起來。 「哦!」艾絲苔又說,「我欠的債能嚇得財政大臣往後退。現在,跟他過第一夜之前,我要三萬法郎的年金!……哦!他很不錯,我沒有什麼可抱怨的……他身體挺好……一星期以後,我們歡慶遷入新居,你一定來……上午,他應該交給我聖喬治街房子的房契。按情理說,本人要是沒有三萬法郎的年收入,是沒法住這樣房子的,遇到不幸時可以靠這筆錢過活。我嘗過貧窮的滋味,再也不願受窮了。有些苦頭是不能一下子經受的。」 「你過去總說:『我就是財富!』。現在可大大變了樣!」蘇珊大聲說。 「那是因為呼吸了瑞士的空氣,到了那裡,人就會變得節儉……嘿,到瑞士去吧,親愛的!到那邊找個瑞士人,說不定會當你的丈夫!瑞士的男人還沒有見過我們這種女人是什麼樣子……不管怎麼說,你回來時就會對帳本上的定期利息表現關注的,也會重新獲得正直高尚的愛的!再見!」 艾絲苔重新登上那輛華麗馬車,拉車的是幾匹當時巴黎最漂亮的帶灰色斑點的高頭大馬。 「上車的那個女人確實不錯,」這時佩拉德用英語對貢當松說,「不過,我更喜歡還在散步的那一個,你去盯上她,打聽她是什麼人。」 「這就是那個英國人剛才用英語說的話。」泰奧多爾·加亞爾向杜·瓦諾爾布夫人重複一遍佩拉德說的話。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