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交際花盛衰記 | 上頁 下頁
四一


  「對,你得救了!」卡洛斯繼續說,「但是,要等到你和克洛蒂爾德走出聖托馬一達甘教堂,她成了你妻子後,你才算真正得救……」

  「你擔心什麼呢?」呂西安說,顯出對他的謀士十分關心的樣子。

  「有些密探在跟蹤我……我必須有真正的神甫的樣子,可是這很傷腦筋!魔鬼看我腋下夾著一本經書,再也不會保護我了。」

  這時候,由出納攙扶著離去的紐沁根男爵到了自己公館門口。

  「我金(真)擔心,」他邊進門邊說,「打了一場大敗將(仗)……算了!我們再怕(把)它老(撈)回來……」

  「糟糕的系(是),男爵先生太惹銀(人)居(注)目了。」這個好心的德國人回答,他一心想著禮儀問題。

  「對呀,我的金(正)式青(情)婦的地位應該與我相親(稱)。」這位銀行界的路易十四回答。

  男爵相信早晚會把艾絲苔搞到手,他現在又重新成了原先那樣的大金融家。他又認真地抓起自己的業務。出納看到他第二天早晨六點鐘就坐在自己的辦公室核實票據,不禁搓起了雙手。

  「男爵先生昨天夜裡肯定積下了一筆錢。」他帶著德國人的半精明半天真的微笑說。

  如果說,德·紐沁根男爵這類富人損失金錢的機會比別人多,那麼,他們賺錢的機會也更多,即使他們同時於著那些荒唐事兒。雖然著名的紐沁根銀行的金融策略在別處已作了說明,但是,指出這樣一點並非沒有用處:在我們時代的商業、政治和工業革命中,如果沒有大量喪失資本,或者說,對個人財產的徵稅,那麼就根本不可能積聚、擴大和保存如此巨大的財富。投入世界公共財庫中新的財富是很少的。任何新的佔有意味著總分配中新的不平衡。國家拿去的錢,還會用在百姓頭上,而紐沁根銀行拿去的錢,就自己留下了。這種雅爾納克式的手法不遵循任何規律,那道理就在於如果弗雷德裡克二世不去外省調兵征戰,而是搞走私或有價證券交易,那他就不是弗雷德裡克二世,而是成了雅克·柯蘭或芒德蘭了。強迫歐洲各國以百分之十或二十的利率借款,用公共資本賺取這百分之十或二十的利息,以控制原料為手段向工業家大肆勒索,向企業的創業者拋出一條救命索把他拖出水面,直至打撈起他那奄奄一息的企業,總之,所有這些得勝的埃居戰都是高超的賺錢策略。當然,銀行家與征服者一樣,也會遇到風險,但是,有能力進行這種戰鬥的人為數極少,綿羊般溫和的人根本不敢問津。這些大動作只在牧人之間進行。那些被處決者(交易所行話裡的慣用詞)犯了貪心賺錢的罪,而遭到紐沁根之流算計而倒黴的人,人們一般很少注意。一個投機商朝自己腦袋開槍自殺,一個經紀人逃跑,一個公證人卷走一百家委託人的錢財--這些比殺死一個人更加嚴重,還有一個銀行家清算他的業務,等等,所有在巴黎發生的這些災難幾個月內就會被忘卻,會很快被這座大都市的海潮般的騷動所淹沒。

  ﹡見《紐沁根銀行》。
  ﹡雅爾納克(一五〇五—一五七二),法國貴族,擊劍中以出人意料而正大光明的劍法而聞名。
   ﹡弗雷德裡克二世(一七一二—一七八六),一七四〇至一七八六年為普魯士國王。
  ﹡路易·芒德蘭(一七二五—一七五五),法國強盜。


  從前,雅克·科爾,美第奇,迪埃普的安戈,拉羅歇爾和奧弗雷迪,富蓋,蒂埃波羅,科爾奈,他們的巨額財富是通過正大光明的手段獲得的,因為當時人們對各種稀有產品從何而來一無所知,而他們在這方面則處於特殊的優越地位。但是到了今天,地理知識已深入大眾,競爭已大大限制了利潤範圍,任何暴富不外來自兩種情形:要麼出於偶然事件或某種發現;要麼是合法的敲榨勒索。小商業模仿醜惡的榜樣而變壞了,尤其是近十年來,通過可恥地攫取原料,使自己適應大商業的無恥觀念。到處應用化學方法,人們已經喝不到葡萄酒,釀酒工業因此而倒閉。為了逃避稅收,賣的都是摻假的鹽。法院對這種普遍的弄虛作假感到膽戰心驚。最後,法國的商業在全世界受到懷疑。英國也同樣敗壞了自己的道德。在我們這裡,邪惡來自政治法律。憲章規定了金錢統治,發財便成了這個不信神的時代的最高信條。高層社會儘管有眼花繚亂的金銀財寶,又有一堆外觀漂亮的大道理,它的腐敗遠比低層社會下流的基本上是個人的腐敗更為醜惡,其中某些細節成了我們這一「場景」的笑料,或者說可怕的笑料。政府看到任何新思想都心驚膽戰,將當今的笑料從戲院掃地出門。資產階級不如路易十四寬容,看到來了《費加羅婚姻》就渾身發抖,禁止上演政治性的《塔爾丟夫》,當然,今天也不許演出《杜卡萊》,因為杜卡萊已經成了君王。從此以後,喜劇成了講述的形式,書籍便成了文人們收效不快但較為可靠的武器。

  ﹡雅克·科爾(一三九五—一四五六),法國大商人。
  ﹡美第奇;中世紀意大利佛羅倫薩的著名家族,經營毛織業起家,後來成為歐洲最大銀行家之一。
   ﹡安戈(一四八〇—一五五一),法國大船主。
  ﹡奧弗雷迪:十三世紀法國大船主。
  ﹡富蓋:十四世紀德國銀行家家族。
  ﹡蒂埃波羅和科爾奈都是威尼斯貴族。


  今天上午,紐沁根辦公室人來人往。他頻頻發號施令,不時進行數分鐘的會談,這裡簡直成了金融大廳。就在這一片忙亂中,他的一個經紀人告訴他,本公司一名成員雅克·法勒克斯失蹤了。他是他們中間最機靈和富有的一員,馬丁·法勒克斯的兄弟,于爾·德馬雷的繼承人。雅克·法勒克斯是紐沁根銀行正式經紀人。男爵與社·蒂耶和凱勒兄弟一起,冷靜地謀劃了這個人的垮臺,就像過復活節宰一頭羊一樣。

  「他頂不住了。」男爵平靜地回答。

  雅克·法勒克斯曾為投機買賣的成功立下汗馬功勞。幾個月前的一次危機中,他大膽運籌,挽救了局勢。但是,要求這些「猞猁」向他表示感激,豈不等於要求隆冬時節的馬克蘭惡狼發善心麼?

  「這個可憐的人!」報告消息的經紀人說,「他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結局。他還在聖喬治街為他的情婦裝備一處小小的住宅,為油漆和家具花了十五萬法郎。他是那麼愛杜·瓦諾布爾夫人!……現在這個女人只好離開這一切了……一切都是賒帳的。」

  「號(好)!號(好)!」紐沁根心裡說,「介(這)回可怕(把)我那天夜裡的損失給老(撈)回來了……」

  「他習(什)麼錢也莫(沒)有付嗎?」他問那個經紀人。

  「嘿!」經紀人回答,「哪個商人消息會那麼閉塞,還會不允許雅克·法勒克斯賒帳?聽說還有一個非常漂亮的地窖呢。附帶說一句,那是一所待售的房子,他打算買下來,房契上寫的是他的名字。真是愚蠢!銀器、家具、酒、馬車、馬匹,這一切都將成為資產負債總價,債主如何處理這些東西呢?」

  「你命(明)天來吧,」紐沁根說,「我先去看看。雨(如)果不宣佈破產,考(可)以友好協商解決,我將叫你開(給)介(這)些家具開一個合理的價錢,同時怕(把)居(租)約拿過來……」

  「這肯定能順利辦成,」經紀人說,「您今天上午就去吧。您會碰上法勒克斯的一個合夥人和一些供貨商,他們都想為自己撈到優先權。不過,他們以法勒克斯名義開的發票都在瓦諾布爾夫人手裡。」

  德·紐沁根男爵立刻派手下一名辦事員去找他的公證人。雅克·法勒克斯曾向他談過這幢房子,它最多值六萬法郎。他想馬上成為房主,以便在房租方面行使優先權。

  出納(他是一個正直的人)前來詢問主人在法勒克斯破產中是否會遭受什麼損失。

  「相反,我的號(好)伏爾弗同,我要老(撈)回習(十)萬法郎了。」

  「哦,怎麼回事?」

  「嘿!法勒克斯介(這)個考(可)憐的傢伙,一年來為他的青(情)婦準備了一棟房子,我就要把它拿到朽(手)了。我開(給)那些債主五萬法郎,介(這)一切就全都歸我了。我的公金(證)銀(人)卡多先生即將得到我的吩咐,因為房居(主)去(處)境尷尬……我原來就基(知)道介(這)一點,但我湯(當)希(時)糊塗了。過不多久,我的天仙般的艾絲泰(苔)就會居(住)上一座小小的宮殿……法勒克斯把我帶進介(這)座宮殿。房子極為精幾(致),離介(這)禾(兒)很近……對我太合希(適)了!」

  法勒克斯的破產使男爵不得不到交易所去。但是,離開聖拉紮爾街後,必須經過泰布街。幾小時沒有和艾絲苔在一起,他已經很難受,他真想把她留在身邊。他打算在他的經紀人遺物上撈一筆,這樣使他覺得那已經花掉的四十萬法郎的損失就微不足道了。他要向「他的天席(使)」宣佈從泰布街遷居到聖喬治街,她將住進「一座小小的宮殿」。在那裡,往事的回憶不再打擾他們的幸福。他為此感到興奮,覺得腳下的鋪路石也不那麼堅硬了。他邁著青年人的步履,做著青年人的美夢。到了三兄弟街的拐角處,走在石路上正想入非非的男爵忽然看見歐羅巴神色驚慌地向他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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