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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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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于一八〇九年征戰歸來,通過政府發佈一道命令,撤消了佩拉德在安特衛普的官職。佩拉德由兩名憲兵押回巴黎,被投入拉福爾斯監獄。兩個月以後,他由朋友科朗坦保釋出獄。不過在此之前,他還是受了警察局長三次審訊,每次六小時。法國沿海當時受到所謂瓦爾克倫遠征軍的攻擊,德·奧特朗特公爵﹡在這一戰爭中發揮了才能,皇帝對此感到恐懼,佩拉德的失寵是否與他協助富歇保衛法國沿海的奇跡般的行動有關呢?富歇當時認為很有可能。當然今天誰都知道,當時康巴塞雷斯﹡召集的大臣會議上發生了什麼事,事情確實如此。當時英國要為布洛涅遠征而向拿破崙還擊。這一消息對大臣們來說猶如晴空霹靂,嚇得他們驚惶失措,拿不定主意,而他們的主人當時蹲在洛博島,整個歐洲都認為他已經完蛋。大部分人主張給皇帝送一封信去,只有富歇一人挺身制訂作戰計劃,而且將它付諸實施。「你想怎麼幹就怎麼幹吧,」康巴塞雷斯對他說,「我可是把腦袋看得很重,我要向皇帝送一份報告。」人們知道,皇帝歸來後,在大臣會議上採用什麼樣的荒謬藉口,使他的那位大臣失寵,並且對他因皇帝不在期間拯救了法國而予以懲處。從那一天起,皇帝對唯獨靠大革命起家的這兩位重要政治家德·塔萊朗親王和德·奧特朗特公爵倍加敵視。如果不是這樣,他們說不定在一八一三年還能拯救拿破崙。 ﹡指富歇。 ﹡康巴塞雷斯(一七五三—一八二四),法國政治家,曾任執政府時期第二執政,拿破崙帝國的司法大臣。 為了排擠佩拉德,人們使用了貪污這個常用的藉口:說他給走私者大開綠燈,還與大商人分贓某些利潤。這樣對待一個立下汗馬功勞並作為警察局長的紅人來說,實在是很嚴酷的。這個人在實幹中漸漸老去,但卻掌握著一七七五年以來歷屆政府的機密,他就是在那一年進入警察總監處的的。這個人被認為是負責保衛國家安全的無名奇才中最可靠最精明能幹的一員,後來有人勸告皇帝寬大此人,但皇帝認為自己有足夠力量開拓人才為己所用,所以毫不理會這些勸告。他認為可以拿貢當松替換佩拉德。但是貢當松那時已被科朗坦拉了過去。佩拉德受到殘酷打擊,還由於他貪圖吃喝玩樂,在女人方面就像一個喜歡甜食的糕點商所處的境遇。他的惡習已成為他的本性:不吃豐盛的美餐,不賭博,不過那種大老爺式的奢靡生活,就活不下去。那些本領高強的人都沉湎在這種生活裡,把無度的逸樂變成自己的一種需要。直到那時,他生活一直過得很舒坦,從來不必出示證件,吃飯也不用花錢,人們從不要求他和他的朋友科朗坦付帳。他機智沉著,又厚顏無恥,喜歡自己幹的這一行。就這樣,作為一個偵探,不管他在警察機構中處於什麼位置,都無法再回到所謂正直或自由的職業中去,不會比苦獄犯強。偵探與犯人,一旦打上了烙印,打上了號碼,就像天主教的修士一樣,便形成了難以磨滅的性格。有的人就是這樣,社會職業致命地規定了他們派什麼用場。佩拉德真是不幸,他曾經迷戀一個漂亮的小姑娘,後來肯定這個孩子是他和一個著名的女演員所生。他幫過這個女演員的忙,女演員向他感激了三個月。佩拉德把他的孩子從安特衛普弄回來,而到了巴黎發現自己沒有生活來源,只有警察局給雷努瓦的這個老弟子每年一千二百法郎的救濟金。他在麻雀街住下來,占了五層樓上五居室的一個套間,房租為二百五十法郎。 除了眾人呼之為密探,百姓喚之為特工,官方稱之為警察的這種精神麻風病人以外,誰還該感受到友情的用處和溫暖呢?因此,佩拉德和科朗坦的友情就如俄瑞斯忒斯和皮拉得斯﹡一樣。佩拉德造就了科朗坦,如同維安﹡造就了大衛﹡。但是學生很快超過了老師。他們不只一次地共同執行任務(見《一樁神秘的案件》)。佩拉德發現科朗坦有這方面才能,感到很高興。他將科朗坦引上這一生涯,為他準備成功的條件。他強迫自己的學生利用一個蔑視他的情婦作為誘餌去捉人(見《舒昂黨人》)。科朗坦當時才剛剛二十五歲!……如果說警務大臣是司令,科朗坦就始終是一位將軍。在德·羅維戈公爵手下,他保持了從前在德·奧特朗特公爵手下佔據的高級職位。當時普通警察與司法警察一樣,每有一件稍稍牽連廣泛的案子,就讓三個、四個或五個能幹的警察包攬。警務大臣得知有某個陰謀,聽說有某個詭計,不管怎樣,他就對手下的一位上校說;「要取得這樣的成果,你需要什麼?」科朗坦、貢當松經過成熟思考,便回答道:「兩萬、三萬、四萬法朗。」行動的命令一旦下達,要使用的一切手段和人員都由科朗坦或指定的警察選擇、決定。司法警察就是這樣與大名鼎鼎的維多克﹡一起破案的。 ﹡俄瑞斯忒斯和皮拉得斯是希臘神話中的人物。他們是好朋友,皮拉得斯幫助俄瑞斯忒斯報殺父之仇。 ﹡維安(一七一六—一八〇九),法國畫家。 ﹡大衛(一七四八—一七二五),法國畫家。 ﹡維多克(一七七五—一八五七),法國警察。本是苦役犯,後成為警方偵探。 政治警察局也跟司法警察局一樣,主要從知名的登記在案的有經驗的警察中選拔人員。這些人員就是這支秘密武裝的軍人,儘管那些慈善家或道德不高的道德家進行激烈的攻擊,這支秘密部隊對歷屆政府都是必不可少的。但是,對佩拉德和科朗坦這樣兩三個強硬大將的過分信任將導致他們獲得使用不知名的人員的權利,當然,如果情況嚴重,還是要向大臣報告。佩拉德的經驗和精明能幹對科朗坦來說極其寶貴。一八一〇年的狂風刮過後,科朗坦便任用起他的老朋友,對他言聽計從,並大力滿足他的需要。科朗坦設法每月給佩拉德約一千法朗。而佩拉德這頭呢,也給科朗坦以巨大的幫助。一八一六年,在發現波拿巴分子戈迪薩爾可能參與的那起陰謀活動中,科朗坦試圖將佩拉德再次拉進王國警察總署,但是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勢力把他排擠掉了。原因是這樣的:佩拉德、科朗坦和貢當松為使自己成為必不可少的人物,在德·奧特朗特公爵指使下,為路易十八建立了一個反偵探組織,最得力的警察都被任用在這個組織中。路易十八一死,他所知道的秘密對於掌握材料最豐富的歷史學家來說也就成了秘密。王國警察總署與國王反偵探組織之間展開鬥爭,產生了一些可怕的案件,而這些案件的秘密只有幾個上斷頭臺的人才知道。這裡的地點和時間都不適合詳談這一問題的細節,因為《巴黎生活場景》不是《政治生活場景》。不過,只要看一看大衛咖啡館裡那個被人叫作康奎爾老爹的人是靠什麼生活的,他通過什麼線索與可怕而神秘的警方權力聯繫在一起的,也就明白了。從一八一七年到一八二二年,科朗坦、貢當松、佩拉德以及他們手下的警察,他們的使命是經常對警務大臣本人進行偵察。這就可以說明,為什麼警務部拒絕任用佩拉德和貢當松。科朗坦在他們兩人背後使大臣們懷疑他們,以便他覺得自己不可能複職時,可以利用他的朋友。那時候大臣們信任科朗坦,他們指使他監視佩拉德,這正合路易十八的心意。當時科朗坦和佩拉德還是這塊地盤十足的主人。貢當松在一段很長時間裡追隨佩拉德,現在還在為他於事。他早已按照科朗坦和佩拉德的命令,為商業警察效勞。的確,懷著因愛好一種職業而產生的這種熱情,這兩位將軍喜歡將他們的精銳部隊部署到能獲取大量情報的地方去。另外,貢當松的壞毛病和腐化習慣使自己跌得比兩個朋友更低,並使他花銷很多錢,他為此必須幹很多活才行。貢當松毫不冒失地對魯夏爾說過,他認識那個唯一能滿足男爵需要的人。佩拉德確實是能為某個私人當偵探而不受懲處的獨一無二的警察。 路易十八死後,佩拉德不僅喪失了自己全部的重要性,而且也丟掉了國王陛下的普通偵探這一職業帶給他的好處。但是,他認為自己是必不可少的人物,繼續過著原來的生活。女人,吃喝,外國人俱樂部﹡,這一切不會使他積攢下什麼錢。而他跟其他所有為惡習而造就的人一樣,又有著鋼鐵般強壯的體質。不過,從一八二六年到一八二九年,他快七十四歲時,用他自己的話說,他「出了故障」。佩拉德眼看自己的舒適一年不如一年。他參加了警察的葬禮,傷心地看到查理十世政府拋棄了警察的好傳統。議會一次次開會,削減維持警察隊伍的必要撥款,仇視這一統治工具,打定主意要教訓這一機構。「這簡直是要戴著白手套下廚房。」佩拉德對科朗坦這樣說。 ﹡外國人俱樂部位於格朗若一馬特裡埃爾街,此處饌肴十分有名。 科朗坦和佩拉德從一八二二年起就預見到一八三〇年的形勢。他們深知路易十八在內心深處對他的繼承人懷有仇恨,這就是他為什麼對自己家族的幼支﹡聽之任之的原因。如果沒有這一幼支,他的統治和政策便成了不解之謎。 ﹡指奧爾良公爵。 佩拉德年紀越大,越喜歡他的私生女莉迪。為了她,他才把自己打扮成有產者,因為他希望莉迪能嫁一個正派人。因此,特別是近三年來,他總想讓自己待在警察總局或是王國警察總署領導部門某個清清白白光明磊落的職位上。他最後竟然創設了一個職位。他對科朗坦說,這個職位的必要性早晚會被人們所認識。這就是在警察總局內設立所謂「情報辦公室」,它是巴黎警察局、司法警察局和王國警察署之間的一個中介機構,便於總領導機構利用所有這些分散的力量。佩拉德小心謹慎地幹了五十年,已經到了這個年紀,也只有他能有資格成為這三家警察機構的聯繫紐帶,也就是成為政治和司法兩家警察為搞清某些案件而必須與之求助的檔案人員。在這種情況下,佩拉德希望在科朗坦幫助下尋找一個機會,為他的小莉達獲取一筆嫁妝並物色一個丈夫。科朗坦已向王國警察總署署長談過這件事,不過沒有提起佩拉德。這位南方人署長認為必須由警察總局提出這個建議。 貢當松用他的那枚金幣在咖啡館桌子上敲了三下。這是一個信號,意思是:「我有話對你說。」這個資格最老的警察正在考慮這樣的問題:「通過什麼人物,利用什麼利害關係,才能騙取警察局長的同意?」他裝出一副傻乎乎的正在閱讀《法蘭西郵報》的模樣。 「我們可憐的富歇,」他沿著聖奧諾雷育行走時心裡這樣想,「這位偉人已經死了。我們那些與路易十八聯繫的中間人也都失寵了!而且,正如科朗坦昨天對我說的那樣,人們也不太相信一個七十來歲的人還會怎麼靈巧,還會有多大智慧……啊!為什麼我養成了這些習慣:要去維裡酒家吃晚飯,要喝上等好酒,要唱《戈迪雄大媽》﹡一有錢就去賭博呢!正如科朗坦所說的,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光有頭腦還不夠,還必須善於採取行動。那位親愛的雷努瓦先生,在項鍊事件中得知我並未呆在使女奧莉華床下時﹡便大聲喊起來:『你一定不會默默無聞的!』他正確地預見到了我的命運。」 ﹡《戈迪雄大媽》是十八世紀的一首淫蕩歌曲。唱《戈迪雄大媽》,其意為過花天酒地的生活。 ﹡「項鍊事件」發生在法國大革命前夕。紅衣主教德·羅昂為取悅王后瑪麗一安東奈特,為她購買一串珍貴項鍊充當中間人。他以為在凡爾賽樹林與之相會的就是王后,而實際上卻是王后的使女奧莉華。此處意為佩拉德並未去竊聽紅衣主教與假工後的談話,而是為奧莉華所迷,上了她的床。書中敘述的情節似系作者虛構,並無歷史記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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