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交際花盛衰記 | 上頁 下頁 |
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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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這樣!」「猞猁」心中這樣想。跟所有絕望的病人一樣,他接受任何似乎能帶來一線希望的事。十五天來,他已經找了巴黎最精明的商業治安警察魯夏爾那幫人,現在他決定另找別人偵察呂西安。 呂西安去艾絲苔住所前,要先去格朗利厄公館呆兩小時,這將使克洛蒂爾德-弗雷德裡克·德·格朗利厄小姐成為聖日耳曼區最幸福的女郎。這位野心勃勃的青年,他的言行特點是謹慎,因此,他立即想去找卡洛斯·埃雷拉,把紐沁根男爵描繪艾絲苔形象時他流露的微笑所產生的效果告訴他。而且,男爵對艾絲苔的愛情,以及他想叫警察尋找他那個不認識的女郎的想法--這些都是相當重要的事情,應該告訴那個在道袍下尋找庇護所的人。過去,罪犯總是在教會中找到庇護所。 銀行家當時居住在聖拉紮爾街,格朗利厄公館座落在聖多明尼克街,呂西安從聖拉紮爾街到聖多明尼克街,要經過馬拉凱河濱他自己的住所。呂西安見到他那位手段厲害的朋友正在念自己的日課經,也就是就寢前用煙斗抽煙。這個人比外國人還要古怪,他最後拋棄了西班牙雪茄,覺得它淡然無味。 「這件事倒要認真對付。」呂西安向他講完這一切後,這位西班牙人回答說,「男爵叫魯夏爾尋找這個小姑娘,他也會想到找一個執達史的助手跟蹤你,這樣一來,什麼都暴露了。我沒有太多的晚上或白天去準備每一張牌,來跟男爵鬥這一局。我得先向他證明警察是無能的。當我們這條「猞猁』對找到他的綿羊失去一切希望時,我再來把這只綿羊賣給他,看他能出什麼價錢……」 「賣掉艾絲苔?……」呂西安喊起來。他的第一個意念總是善良的。 「你難道忘記我們的處境了嗎?」卡洛斯大聲說。 呂西安垂下了頭。 「已經沒有錢了。」西班牙人接著說,「還得還六萬法郎的債呢!如果你想娶克洛蒂爾德·德·格朗利厄,你得購買一塊價值一百萬的地產,以確保這個醜婦享有亡夫遺產。那麼艾絲苔是個獵物,我要叫這條『猞猁』在她身後緊追不放,讓他掏出一百萬來。這由我來辦……」 「艾絲苔怎麼也不願意……」 「交給我吧。」 「她會死的。」 「這就由殯儀館去辦了。而且,以後又會怎麼樣呢……」這個殘忍的傢伙喊道,他那站立的姿勢制止了呂西安哀愁的話語。「為拿破崙皇帝送死的年輕力壯的將軍有多少?」他沉默了一會兒問呂西安,「女人總是能找到的!一八二一年時,你認為科拉莉是無與倫比的。像艾絲苔這樣的也沒少遇到。這個姑娘之後,還會有……你知道是誰?……不知姓名的女人!就這樣,所有女人中最漂亮的,你去京城尋找吧,在那裡,格朗利厄公爵的女婿將成為公使,代表法國國王……另外,嘿,娃娃先生,艾絲苔會因此而死嗎?不管怎麼說,德·格朗利厄小姐的丈夫能把艾絲苔留在身邊嗎?何況,這事由我來辦,你不用費心考慮這一切,這是我的事情。只是,你在一兩個星期裡不能跟艾絲苔相見,但你還是照樣去泰布街。去吧,去跟你的最新希望喂喂私語吧。扮演好你的角色,把你今天早上寫的那封火辣辣的情書塞給克洛蒂爾德,再給我帶回一封更熱情的來!這個姑娘,她通過寫信來獲得感情的補償:這對我來說倒很合適!你再看到艾絲苔時,會發現她有點兒憂傷,不過要叫她乖乖地聽話。這關係到我們道德的外衣,我們正直的外表,關係到大人物掩遮他們全部恥辱的屏風……這關係到我的美好形象,關係到你永遠不被人懷疑。這個偶然事件幫了我們的忙,比我的頭腦還頂用。兩個月來,我的頭腦一直苦思冥想,卻始終是一片空白。」 卡洛斯·埃雷拉說出的這一句句可怕的話語,就像扔過來的一把把匕首。他一邊說一邊穿衣服,準備出門。 「你喜形於色,」呂西安高聲叫起來,「你從來沒有喜歡過可憐的艾絲苔,你現在看到甩掉她的時機已到,感到那麼興高采烈。」 「你不是一直毫不厭倦地愛著她嗎,是不是?……那好,我一直憎惡她。可是,我通過亞細亞把她的生命握在我的手裡,我的做法與我真心實意喜歡這個姑娘難道不是一致的嗎!美味的燉肉裡放了幾個爛蘑菇……事情就這麼定了!……然而,艾絲苔小姐活著!……她很幸福……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你愛她!別孩子氣了。我們等待一次偶然機會成全我們或作踐我們,已經等了四年。嘿,現在應該發揮最大的才能,來摘好運氣扔給我們的這棵菜。與任何事情一樣,輪盤賭的輪盤這一轉,有好也有壞。你剛才進來時,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不知道……」 「我正在想通過亞細亞的幫助,繼承一個虔誠的老太婆的遺產,在這裡或去巴塞羅那……」 「殺人?」 「為了保障你的幸福,我也只有這條路可走了。債主們已經開始行動。你一旦受到執達吏的追究,再把你從格朗利厄公館掃地出門,你可怎麼辦呢?到那時,大限可就臨頭了。」 卡洛斯·埃雷拉做出一個人投水自盡的手勢,然後定睛望著呂西安,犀利的目光把強者的意志輸入弱者的心靈中。這種充滿懾服力的目光能鬆懈任何抵禦,它表明呂西安和他的出主意的人之間不僅存在生死相依的秘密,而且有著超越一般感情的感情,如同這個人超越了自己卑微的地位一樣。 這個卑鄙而又堂皇,默默無聞而又赫赫有名的人物,不得不生活在上流社會之外,上流社會的法則永遠禁止他進入那個圈子。惡行和瘋狂的可怕抵抗使他已經筋疲力盡,但他仍然擁有無法安寧的思想活力,特別是受著狂熱的生命力的煎熬。他借著呂西安的漂亮身軀又活了起來,呂西安的靈魂也就變成了他的靈魂。在社會生活中,他讓這個詩人代表自己,他賦予呂西安自己的堅定態度和鐵的意志。對他來說,呂西安勝過兒子,勝過心愛的女子,勝過家庭,勝過自己的生命。他要復仇就要靠呂西安。具有堅強性格的人對一種感情比對生命看得更重,他通過牢不可破的關係把自己與呂西安拴在一起。 當詩人絕望得向自殺邁步的時刻,他買得了呂西安這條命。他向呂西安提出簽訂一項魔鬼協定,這類協定只能在小說裡才能看到,但它確實可怕地存在著,並常常在刑事法庭上以著名的司法悲劇案例得到印證。他向呂西安提供了巴黎生活的一切快樂。向呂西安證明他還能為自己創造美好的未來。他把這些都當作自己的事。對這個奇怪的人來說,只要事關他副手本人,任何犧牲,他都在所不惜。他雖然那樣強硬,但在滿足他所創造的那個人的各種怪念頭方面,他又是非常軟弱,最後終於向他吐露了自己的秘密。所以,除了純粹精神上的共謀外,這也許是他們之間的又一層聯繫。自從「電鰩」被劫持那天起,呂西安就知道了他的幸福是建立在何等可怕的基礎上。 這位西班牙教士的道袍曾經掩蓋過雅克·柯蘭。他是苦役犯監獄中的一個名人,十年前住在伏蓋公寓,化名伏脫冷。那時拉斯蒂涅克和比昂雄在這座公寓中寄宿。雅克·柯蘭,外號叫「鬼上當」,他被重新關進羅什福爾監獄後,幾乎立刻就逃了出來。他學習了著名的德·聖赫勒拿伯爵的榜樣,但是對古瓦涅爾大膽舉動中的一切惡劣成分都予以改變﹡,冒名頂替一個正直的人,又繼續過苦役犯的生活。這個方程式中的兩項相互抵觸太大,不會不導致悲慘的結局,特別是在巴黎。因為犯人如定居在一個家庭裡,這種冒名頂替的危險就會大大增加。為了躲避一切追蹤,難道不應該置身于超越生活的一般利害得失的地方嗎?一個與社交界打交道的人,要冒一些風險;而不與社交界接觸的人,就很少有這種風險。因此,教士的長袍便是最可靠的偽裝,如果還能加上生活規規矩矩,離群索居,避免活動的話。 ﹡皮埃爾·古瓦涅爾(一七七九—一八三一),一八〇〇年被判處十四年苦役,一八O五年越獄,經西班牙回法國,自稱德·聖赫勒拿伯爵,重新獲得軍銜。由於他狂熱保王,波旁王朝復辟時受到庇護。一八一八年他再度被捕入獄,一八三一年死於獄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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