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交際花盛衰記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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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西姆·德·特拉葉年輕時當官廷侍從那一陣,就是荷蘭美女養活他的。」比西沃說。 「『電鰩』要價太高,就像拉斐爾、卡雷默﹡塔格裡奧尼﹡勞倫斯﹡布勒﹡一樣,像所有天才藝術家一樣,要價太高……」勃隆代說。 ﹡卡雷默(一七八四—一八三三),法國名烹調專家,在歐洲享有盛名。 ﹡塔格裡奧尼(一七七七—一八七一),意大利舞蹈家。 ﹡勞倫斯(一七六九—一八三〇),英國肖像畫畫家。 ﹡布勒(一六四二—一七三二),法國高級細木工。 「艾絲苔從來沒有像樣的上流婦女的模樣,」拉斯蒂涅克這時指著被呂西安挽著胳膊的那個假面人說,「我敢打賭,這是德·賽裡奇夫人。」 「毫無疑問。」杜·夏特萊接過話頭說,「這樣,德·魯邦普雷先生為什麼發財也就清楚了。」 「啊!教會真能給自己選教士,他將來會成為一名多麼漂亮的大使館秘書!」德·呂蔔爾克斯說。 「而且,呂西安又是個才子。」拉斯蒂涅克又接著說,「在場的諸位先生都不止一次作過證。」他望著勃隆代、斐諾和魯斯托又補充一句。 「是啊,這小夥子天生前途遠大,」魯斯托滿腹嫉妒地說,「尤其是他有我們所說的『思想獨立』……」 「是你培養了他。」韋爾努說。 「嘿」,比西沃瞧著德·呂蔔爾克斯說,「我提請秘書長和審查官先生注意:這個假面人是『電鰩』,我拿一頓夜宵打賭……」 「我接受打賭。」夏特萊說。他很想知道事實真相。 「嘿,德·呂蔔爾克斯,」斐諾說,「麻煩你認一認你從前那只『老鼠』的耳朵。」 「用不著犯損害假面罪,」比西沃又說,「『電鰩』和呂西安去休息室時會走過我們跟前,那時我保證向你們證實的確是她。」 「這麼說,我們的朋友呂西安又浮出水面了。」納當說,他也加入了這一夥,「我還以為他回到安古姆瓦去打發他後半輩子的日子了呢。他是否發現了某種跟英國人﹡作對的決竅?」 ﹡英國人指債權人。十五世紀起就有這種說法。 「他做的事,你一時還無法辦到。」拉斯蒂涅克回答說,「他還清了全部債務。」 假面胖子點點頭,表示同意。 「在這樣的年齡就循規蹈矩,那是自找麻煩。他已經沒有勇氣,成了靠年金過活的人了。」納當說。 「噢,他呀,以後一直會當大老爺的。他腦子裡總有一些高明的點子,使他能比很多所謂拔尖的人高出一籌。」拉斯蒂涅克回答道。 這時候,那些記者,花花公子,遊手好閒者,所有的人都像馬販子端詳一匹將要出售的馬一樣,端詳他們打賭的有趣的對象。這些熟知巴黎糜爛生活的鑒賞家,個個智力超群,人人都有不同的頭銜;他們既受腐蝕,也腐蝕別人,每個人都懷著狂熱的野心,慣於假設一切,猜測一切;他們的眼睛熱切地注視著一個戴假面的女子,只有他們才能辨認出這個女子是誰。只有他們,還有幾個歌劇院舞會的常客,才能從喪服似的黑色長外衣底部,從風帽下面,從使婦女全然變樣的下垂的披肩式大翻領下面,辨認出豐滿的體形、舉止和步態的特點,腰肢扭動的方式,頭上的飾物,那些在一般人眼裡最不易察覺,而對他們來說卻是最容易發現的東西。雖然有這層外表笨重的外裝,他們仍然能辨認出最令人興奮的狀貌,一個被真正的愛情所激動的女子在人們眼前呈現的狀貌。不管她是「電鰩」,還是德·莫弗裡涅斯公爵夫人,或是德·賽裡奇夫人,不管是處在社會階梯的最低一級還是最高一級,這女人是個令人讚歎的尤物,照亮幸福夢境的閃電。不管是這些老化的青年,還是年輕的老人,都產生一種極其強烈的感受,以至都妒忌呂西安擁有這種能把一個女子變成仙女的至高無上的特權。這個戴假面的女子就在那裡,就像跟呂西安單獨相處一樣。對她來說,這一萬個人,這滯重的塵土飛揚的環境都已不復存在,對,她處在愛神的天穹之下,猶如拉斐爾畫筆下的聖母處在橢圓形的金網之下。她絲毫感覺不到肘臂的碰撞,火焰般的目光從假面上兩個窟窿裡射出來,與呂西安的目光匯合在一起,連她身軀的擺動好像也以他男友的動作為准。一個鍾情女子周圍閃耀著的並使她從所有女子中間顯露出來的這種光焰從何而來呢?那種似乎改變了重力法則的空氣中的精靈般的輕盈,又是怎樣產生的呢?是靈魂在出竅麼?幸福是否有物理效能呢?從黑色長袍內透露出一個童貞少女的天真無邪,透露出孩童的嫵媚。這兩個人雖然彼此分離著,在向前行走,卻很像那些由最巧妙的雕塑家將其優雅地摟抱在一起的弗洛爾﹡和澤菲爾﹡的雕像群。但是呂西安和他的美麗的穿長袍的女子更要勝過雕像,勝過最高超的藝術,他們使人想起喬凡尼·貝利尼﹡畫筆下仿照聖母形象描繪的那些掌管花鳥的天使。呂西安和這位女子屬奇想中的事物,高於藝術,就像原因高於結果一樣。 ﹡弗洛爾,羅馬神話中的花神。 ﹡澤菲爾,希臘神話中的西風神。 ﹡喬凡尼·貝利尼(約一四三〇—一五一六),意大利畫家。 當這個女子不假思索地走到這夥人跟前時,比西沃喊起來:「艾絲苔?」像一個人聽到別人叫自己的名宇那樣,這個不幸的女子猛然回頭,辨認出了這個嘲弄人的傢伙。她於是低下頭,就像一個垂死的人咽下了最後一口氣。一陣大笑隨之哄然而起。這夥人便消散到人群中,猶如一群受驚的田鼠,從大路邊上鑽回自己的洞穴去了。只有拉斯蒂涅克沒有遠離他應呆的地方,這是為了不顯示自己回避呂西安的炯炯目光。他在這裡能觀賞到兩個人的痛苦,他們雖然被假面掩這著,卻顯出同樣是深深的痛苦,首先是「電鰩」,她垂頭喪氣,就像遭了雷電襲擊;其次是那個不可捉摸的假面人,那夥人中唯有他留了下來。艾絲苔渾身癱軟,雙膝都彎曲了。這時她向呂西安耳邊說了一句話,呂西安便攙扶著她,兩人匆匆離開了。拉斯蒂涅克注視著這標緻的一對,陷入了沉思。 「她這個『電鰩』的名字是怎麼來的呢?」一個陰鬱的聲音問他,這聲音直抵他的心底,因為它不再是裝腔作勢的。 「確實是他,他又一次脫身了……」拉斯蒂涅克自言自語說。 「住嘴,否則我宰了你。」假面人用另一種聲音回答,「我對你感到滿意,你信守了諾言,因此你又多了一個幫手。你今後必須像啞巴一樣保持沉默。但是閉嘴以前,得先回答我的問題。」 「是這樣,這個姑娘是那樣迷人,簡直可以把拿破崙皇帝吸引住。她也許能迷住最難誘惑的人:那就是你!」拉斯蒂涅克邊回答邊向外走去。 「等一會兒。」假面人說,「我要讓你看看我,你大概在任何地方都從來沒有見過我。」 這個人摘去假面。拉斯蒂涅克一時感到茫然:他從前在伏蓋家認識了這個醜陋的人物,現在在他身上竟找不到一絲一毫的痕跡了。 「魔鬼讓你換了一個人,但眼睛變化還不大,仍然不能讓人忘記。」拉斯蒂涅克對他說。 那只鐵腕又扼住了拉斯蒂涅克的胳膊,叮囑他永遠不許向外透露。 淩晨三點鐘,德·呂蔔爾克斯和斐諾發現服飾漂亮的拉斯蒂涅克還在原地,靠在一根柱子上,那是可怕的假面人離開時把他留在那裡的。拉斯蒂涅克向自己作了懺悔:他既是神甫,又是仟悔者;即是法官,又是被告。他讓別人拉走,吃了飯,回家後極度憂鬱,沉默寡言。 朗格拉德街以及鄰近的幾條街使王宮和裡伏利街大煞風景。老巴黎的垃圾積成一堆堆小山,山上過去有過風磨。這個地區是巴黎最光彩奪目的街區之一,它還將長期保留那些小山遺留下來的污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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