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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一八〇五年,克拉埃太太的兄弟去世了,身後沒有留下子女。西班牙法律反對姐姐繼承擁有家族封號的領地;但公爵在遺囑中規定遺贈給她大約六萬杜卡托,旁系繼承人沒有和她爭奪這筆遺產。儘管約瑟芬與巴爾塔紮爾·克拉埃情投意合,從來沒有任何利害衝突玷污他們的感情,但她仍然很高興擁有與丈夫相等的財產,在接受了他高尚地獻出的一切之後,她為能輪到她送給他一些東西而感到幸福。工于心計的人原以為結這門親是辦了件傻事,偶然的機遇卻使它在利益方面成為金玉良緣。這筆錢的使用頗難確定。克拉埃公館已被家具、圖畫、藝術品和珍貴物品佈置得那樣富麗堂皇,似乎很難再增添與其相稱的東西。這家人趣味高雅,積累了大量財寶。一代人開始搜尋繪畫佳品;繼而補全開始收集的藏畫的需要使繪畫愛好世代相傳。裝飾連接後區和位於前樓二層各接待廳的遊廊的一百幅畫,以及另外五十幅掛在豪華客廳的畫,是三個世紀耐心搜求的結果。這些是盧本斯①、呂依斯達埃爾②、梵·迪克③、泰爾比爾④、熱拉爾·道⑤、特尼埃⑥、米埃裡⑦、保爾·波忒⑧、烏韋爾芒⑨、倫勃朗⑩、霍貝瑪①、克拉納赫②、荷爾拜因③的名畫。意大利畫和法國畫占少數,但都是首屈一指的真品。另一代人對日本或中國的瓷茶具突然有了興致。一位克拉埃傾心於家具,另一位醉心於銀器,總之他們各有各的怪僻和迷戀,這是弗朗德勒性格最顯著的特點之一。

  ①盧本斯(1577—1640),弗朗德勒畫家和木刻家。

  ②呂依斯達埃爾(1600—1670),荷蘭風景畫家。

  ③梵·迪克(1599—1641),弗朗德勒畫家。

  ④泰爾比爾(1617—1681),荷蘭風俗畫家和肖像畫家。

  ⑤熱拉爾·道(1613—1675),荷蘭風俗畫家和肖像畫家。

  ⑥特尼埃(1582—1649)及其子小特尼埃(1610—1690),均為弗朗德勒畫家及雕刻家。

  ⑦米埃裡(1635—1681),荷蘭風俗畫家、肖像畫家及雕刻家。

  ⑧保爾·波忒(1625—1654),荷蘭油畫家,銅版畫家。

  ⑨烏韋爾芒(1619—1668),荷蘭風景畫家。

  ⑩倫勃朗(1606—1669),荷蘭畫家,雕刻家。

  ①霍貝瑪(1638—1709),荷蘭風景畫家。

  ②克拉納赫(1472—1533),德國畫家和木刻家。

  ③荷爾拜因(1497?—1543),德國畫家。

  巴爾塔紮爾的父親,大名鼎鼎的荷蘭上層社會的最後一個遺老,留下了人們所見到的最豐富的一批鬱金香品種。除去這些價值連城、把老房子陳設得金碧輝煌的世襲財富外,巴爾塔紮爾·克拉埃在奧爾西平原上還有一幢鄉村別墅。這座老房子外表簡樸,象只貝殼,不過是只內有珠光、色彩最豐富絢麗的貝殼。他不象法國人那樣量入為出,卻遵循荷蘭的古老習俗,只消費收入的四分之一;每年支出一千二百杜卡托,與本城最闊綽的人的開銷持平。民法的公佈說明這種明智作法大有道理。繼承法一編命令平分財產,將使每個孩子幾乎變窮,而且總有一天會把克拉埃老博物館的財富分得七零八落。巴爾塔紮爾征得克拉埃太太的同意,拿妻子的財產去投資,以便為他們的每一個孩子謀得與父親相同的地位。克拉埃家一如既往過著簡樸的生活,並買下幾座樹林,這些林子在戰爭期間遭到輕微的破壞,只要妥善保養,十年後將價值大增。克拉埃先生經常出入的杜埃上流社會,對他妻子的好脾氣和種種優點那樣賞識,結果達成了一種默契,免除了她的義務,那是外省人重視之至的。她在城裡過冬時很少出去應酬,家裡卻賓客盈門。她每星期三接待,每月請三次客。人人感到她在家裡更自在,她對丈夫的癡情和對子女教育的關心也把她留在家裡。直到一八〇九年,這戶人家便這樣過日子,對固有觀念沒有一絲一毫的違背。這兩個人的生活私底下充滿愛情和歡樂,表面上與別人的生活沒有兩樣。巴爾塔紮爾·克拉埃對妻子的癡情被她巧妙地永久維持下去,正如他本人指出的那樣,這癡情似乎運用他與生俱來的恒心培育幸福,面對幸福的培育不亞於他從小傾心的對鬱金香的培育,因而他不象每位祖宗那樣有自己的怪僻。

  這一年年末,巴爾塔紮爾的思想和舉止發生了致命的變化,由於開始時極其自然,克拉埃太太起初不認為有必要向他探究原因。一天晚上,丈夫就寢時心事重重,她認為不該打擾他。女人的細膩和順從的習慣使她總等著巴爾塔紮爾向她敞開心扉,真正的鍾情是他對她信任的保障,所以她不給嫉妒任何可趁之機。儘管她確信提出一個好奇的問題後會得到回答,但人生最初的感受使她始終擔心遭到拒絕。況且,丈夫的精神疾病分好幾個階段,由弱漸強,最後達到破壞家庭幸福的難以忍受的劇烈程度。無論巴爾塔紮爾多麼忙,他在好幾個月裡仍然很健談,待人親熱,性情的改變只通過頻繁的心不在焉表現出來。克拉埃太太早就希望丈夫把他工作的秘密告訴她;或許他想等工作取得有益的成果時才向她坦白,因為很多男人有股傲氣,促使他們把搏鬥隱藏起來,只在取勝時才露面。待到勝利之日,家庭幸福將再度出現,並由於巴爾塔紮爾覺察到他內心想必不贊成的這段愛情生活的空白而更加璀璨。約瑟芬相當瞭解丈夫,知道他不會原諒自己曾在好幾個月裡使他的佩皮塔不那麼幸福。因此她保持沉默,體驗到由於他並為了他而痛苦的某種快樂;因為她的激情略帶西班牙式虔誠的色彩,這種虔誠從不把信仰與愛情分開,並且不理解不帶痛苦的情感。她等待著愛情的回歸,每天晚上對自己說:「這將是明天!」她把她的幸福看成一個外出未歸的人。她在這種秘而不宣的紛亂心緒中懷上了最後一個孩子。痛苦前程的可怕啟示!這時,在丈夫的各種消遣中,愛情有如一種更帶刺激性的消遣。她作為女人的驕傲第一次受到傷害,使她探測出把她和當初的克拉埃永遠分開的未知深淵有多深。從這時起,巴爾塔紮爾的情況惡化了。曾幾何時,這個人不斷沉浸在家庭的歡樂中,整整幾個小時地和孩子們玩耍,在會客室的地毯上或花園的小徑間與他們一起打滾,似乎在他的佩皮塔的黑眼睛注視下才能生活,這時卻沒有發覺妻子有孕在身,忘記了家庭生活,也忘記了自己。克拉埃太太越拖著不問他在忙些什麼,就越不敢問。一想到此,她就熱血沸騰,講不出話。最後,她以為自己不再討丈夫歡心,當真不安起來。這擔心盤踞在她心頭,令她絕望,激奮,憂思綿綿,陷入愁苦的遐想。她責備自己又醜又老,為巴爾塔紮爾開脫;繼而,在他不忠實於她而從事的工作中,她隱約看到一個慷慨的、但使她丟盡顏面的思想,她想還他獨立,實行秘密離婚,這是好多對夫婦看上去享受幸福的秘訣。然而,向夫妻生活訣別之前,她力圖看透這顆心,卻發現心扉緊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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